次日清晨,桃宅前院,王婆婆早早起来,穿戴整齐,很是紧张激动地候在大门口。
夫人传信过来,今日便为小姐送来红鲤鱼衣,能遮住小姐体香,或者能让小姐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十年了,终于盼到这一天。
王婆婆喉头酸涩发苦,回头望后院被藤条封住,暗无天日的绣楼,眼泪止不住滑落。
小姐好好个大美人,就因身带狐媚之香,被封在这“鬼楼”里十年了,不见人,不说话,整日一个人,闷在昏暗里,多可怜啊。
虽说有她们几个老婆子伺候,哪比得上外面那些高门小姐活在光鲜亮丽,瑞脑消金里好啊。
左盼右盼,宅子前头,蜿蜒的山路那边,终于浮现女儿花丫的身影。
王婆婆赶紧擦干眼泪迎上去,颤声问,“取来了么?”
“取来了!”花丫跑了一头汗,小心的捧出包裹。
王婆婆不敢耽搁,急急往后院去。
看这时辰,小姐应该还在睡着。
得把她唤醒,赶紧试试这衣裳。
厨房和院子里忙活的张婆和李婆,也赶过来,跟着往后院走。
同样格外激动,这衣裳,夫人努力了十年,好不容易才得到,怎不令人期待。
踏进后院,便如同一脚踏进洞穴,幽暗,潮湿,藤条将一座庄院,隔成了阴阳两般世界。
花丫来的少,每次来都忍不住心惊,这是人住的地方么,好像蛇洞!
她腿脚快,噔噔噔跑上木楼,立在斑驳的雕花扇门前停住,抬手敲敲,唤一声,“小姐,小姐?起了么?我是花丫啊。”
不说自己姓名,小姐不敢应的。
里面没有动静。
王婆婆赶上来,摆手示意花丫小点声,慈祥的脸上带了笑容,轻轻敲敲门框,“小姐,老奴可进来了,今日有好东西要给小姐看看。”
躬着身子候了片刻。
木屋里传出一声短促的铃声。
这是同意她们进来的信号。
“哎,哎,”王婆婆笑开了花,推开木门。
花丫一步走进去,小心而好奇的跟在王婆身后。
张婆和李婆却不敢擅进,只是候在门边。小姐胆子小极了,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屋子里,她会害怕。
东隔间,爬满藤蔓的窗子下,一张铜镜,借着微弱的阳光碎片,泛着微微的光。
一名长发曳地的少女,背对着她们,正对镜梳妆。
王婆颇觉意外,“小姐今日起的早,可是肚子饿了?”
小心的将包裹放在梳妆台侧,俯身去探看。
一张苍白但绝美的脸庞,映在眼前。
听到声音,少女微侧过头,看着王婆,潋滟的眸子,像揽了日照长河里跳跃的簇簇星光,水波淋漓。
忽地,展颜一笑。
王婆吃了一惊,面皮抖了好几抖。
小姐竟然笑了,难得,太难得了。
王婆惊喜万分地接了梳子,为她梳妆。
身后的花丫已然看呆,小姐竟美成这个样子么。
便就没有那惑人体香,这个样子出去,又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铜镜里,身后那个扎着两条揪揪辫的女孩,看她看傻了。
好似还流了口水。
桃夭夭噗嗤一声笑出来。
王婆手下一抖,梳子啪地掉在地上。
适才的狂喜褪去,一丝不安爬上心头,小姐今日实在不一样,比如今日比往日起的早,还笑了。
不是有什么事吧。
她不安的问,“小姐,睡,睡的好么?”
桃夭夭点头,美丽的眸子翕合一瞬。
有一丝灵光游动。
比之往日死寂无波的双眸,格外不同。
昨日夜里,桃夭夭穿过来,承袭这个女孩的所有记忆。
她的记忆,只有指甲盖那么丁大点,一片黑暗,混沌,满是怯懦,自卑。
堵的桃夭夭胸口疼。
王婆见她应对恰当,回头快速扫了眼床铺。
床铺虽凌乱,但不像两个人睡过的样子。
还好,还好。
许是小姐也知道今日是夫人送信来的日子,心头高兴吧。
她小心俯头,像哄一个孩子,“今日夫人带了好衣裳来,一会儿穿上试试,好不好?”
桃夭夭再点头。
王婆心里高兴起来,手下利落地梳好发髻,招呼女儿,“花丫,取水盆给小姐净手,净脸。”
洗漱完毕,桃夭夭眼神落到包裹上。
王婆慎重的将包裹一层层打开,一件微微发光的红色柔纱袍衣露出来。
花丫端着手,眼里露出惊叹,“真美!”
王婆搓搓手,小心又小心的将它取出来。
十年得一衣,倾尽一个母亲的心血。
她颤抖着嗓音,眼里含了苦涩,“小姐,试试吧。”
桃夭夭看着她眼里的泪,歪歪头,不是很明白。
褪去身上衣衫,穿上这件绵软的衣裳,很是贴身。
桃夭夭心头一热。
是原主对母亲的眷恋之情。
王婆抖着手帮她系好束带,轻声问,“张婆婆和李婆婆在门口,也想进来看看小姐,让她们进来,好不好?”
桃夭夭点头。
两个婆子早就按捺不住,走进屋里。
王婆婆脸色发白地问,“还能闻到味道么?”
二人使劲伸着鼻子,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我们站在这里,基本闻不到任何味道。”
王婆婆转过身,脸上已露出狂喜。
却看花丫将脑袋凑到桃夭夭身上去,吸一吸,脸上露出痴迷神醉的表情。
瞬时垮了脸,僵着问,“花丫,能闻到?”
桃夭夭挑挑眉,将扒着她的丫头扒拉开。
花丫站稳身子,叹一声,“贴到身上去,尚能闻到。”
张婆婆忍不住道,“这就不错了,哪个男人那么不开眼,要贴到小姐身上去?”
“说的是。”王婆婆嘴上应着,心头却忐忑万分。万一就有不开眼的呢。
夫人是急切盼着鱼衣管用,能让小姐出去见见世人,经经世事,不然囚在这木楼里,迟早囚死了。
可以夫人一己之力,怎么才能说服大宅里的人也同意小姐出去呢?想必是万分为难的事。
只穿一件柔纱袍,立在幽暗的屋里,很冷。桃夭夭抱着膀子,指指衣橱。
王婆婆立时醒悟,忙过去取出一件棕灰色棉麻衣,小姐最爱穿这件宽大的棉麻衣。
桃夭夭皱眉,指指旁边挂着的一件红色衣衫。
一件海棠红大花缀边银丝暗绣的棉袍,非常漂亮夺目。
穿在身上,盈盈转身。
一人,如红梅俏立寒冬,万里霜天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