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
昨晚就已经在护理阿姨的帮助下,换上病号服的徐芳悄然起床,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生怕打搅了盘膝在地,看起来正沉浸于梦境中的温朔。
她轻缓开门,小步走了出去。
温朔睁开眼睛,瞄了眼半开的房门,脸颊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确定,短时间内徐芳的病症不会发作。
所以他刚才知道徐芳起床了,却要装作未醒人有三急,如果自己听到动静就赶紧睁开眼询问徐芳,起身殷勤地帮助她,反倒会让徐芳难堪的。
外间,在沙发上打盹的护理阿姨豁然睁开眼睛,急忙起身询问:“徐小姐,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啊!”徐芳骇了一跳,随即抬手竖起食指在嘴边,做出嘘声,示意护理阿姨小声些,别打搅了正在睡觉的温朔,然后轻声道:“我要去卫生间。”
护理阿姨立刻明白,微笑着先行走到独立卫生间旁,打开门道:“在这里。”
“谢谢。”徐芳脸颊红红的。
站在门外,护理阿姨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多年来做护理工作,什么样的病人都遇到过,有瘫痪的老人、骨折的伤者、抑郁症患者、狂躁症患者如徐芳这样的精神病患者当然也有,不发病时,和正常人无异,突然发病时,却比狂躁症、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还可怕。
护理这类病人,说轻松还真是轻松,毕竟很多时候她就是个正常人,甚至在医院里护理的过程中,一直有药物及各种诊疗手段控制着,基本不犯病。
可要说累,还真是心累啊!
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间发病了,稍有疏忽造成了损失,作为护理人员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可以说,护理这样的病人,时刻都要悬着一颗心。
偏偏这类病人,又最容易让护理人员放松警惕。
现在自己所面对的这个女孩,是那么年轻,虽然因病消瘦,昨晚帮她换衣服时,还能看到身上的刀伤疤痕,但,这一切都无法遮掩她的美丽,那双眸子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是那么的明亮,长长弯弯的睫毛、光滑白皙的肌肤,挺翘的鼻梁,小小的嘴唇越是美丽,在遭受到灾难时,越容易令人同情、感伤。
那个白白胖胖,很有礼貌的男孩子,是她的什么人?
虽然口中唤着芳姐,但显然没有亲属关系,他是那么的温和细心,方方面面都想得很周到。
过了一会儿。
徐芳从卫生间出来,阿姨跟随在侧,准备陪她进病房时,被她小翼地抬手制止,指了指里面,小声道:“他在睡觉,别吵醒了他。”
“哦。”阿姨赶紧微笑着点点头。
恰此时,病房里传出了温朔讶异的声音:“哎呀,芳姐”随着这一声轻呼,半敞着的房门打开,胖子魁梧的身躯几乎把整个房门挡住,一眼看到徐芳,胖子好似松了口气般,立刻面带笑容道:“芳姐,你起床了?”
“啊。”徐芳略显尴尬地应了一声,旋即红着脸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温朔乐呵呵地说道:“饿吗?我去给你买饭吃。”
“不饿。”徐芳蚊吟般摇摇头。
温朔想了想,道:“那,咱们出去遛遛弯儿?”
“哦。”
“阿姨,麻烦您帮忙买些早点,大约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吧,我们回来吃早饭,好吗?”温朔又对护理阿姨说道。
“没问题先生。”
温朔立刻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阿姨,把您的那一份也买了,咱们一起吃。”
“谢谢。”
相比绝大多数的医院来讲,中海精神卫生中心医院的环境,应该算得上非常好了。离开住院部大楼,走过停车区,再往远处走,便是繁茂的树木,青青的草坪,有假山假石,有碎石小径,有小小的亭台、木制长廊。
鲜花、青草、树木、小桥流水
温朔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处疗养院。
清晨时分,不止是徐芳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住院患者,在温朔的陪同下遛弯儿。目光向远处、四周随意观览一圈儿,便发现至少有十多名穿着病号服的患者,在家属或护理人员的陪同下,安静地、舒适地散步。
和徐芳随意地闲聊着有的没的,温朔一心二用,时不时会把目光看向东北角的那栋六层高的大楼。
那里,住着一个奇怪的人。
温朔很想马上见到他,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够感应到他的气机,并通过气机向他传递语言讯息。
回到病房时,马有城和陈世杰已经买了些早点送来,与护理阿姨买的早点,全都放在了病房外间的餐桌上,这让护理阿姨满脸歉意地向温朔解释:“温先生,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马先生买来了早点,之前”
“不要紧,吃不完的放冰箱里,中午再吃。”温朔笑着摆了摆手。
护理阿姨怔了怔,赶紧点头应下。
她知道,这些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物,不然也不能大半夜来住院,还惊动了院长、孙主任亲自安排入院,连夜为病人会诊。而且,温朔的表现也非常的绅士礼貌、大方得体,所以,当温朔说出把吃不完的早点放入冰箱,中午再吃时,这位阿姨难免会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在她的认知中,但凡舍得请专业护理人员的家庭,对剩饭只有一种态度扔!
胖子当然不会去注意并思忖这位阿姨的反应,以及她眼神中的诧异,吩咐阿姨拿了几份精美的生煎、小笼包、馄饨,到里间病房的小桌前,陪同徐芳吃早饭,他则是留在外间,和马有城、陈世杰一边闲聊一边吃饭。
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让所有人都暗暗赞赏温朔的心细如发。
早饭还未吃完,宋老就打来电话,他上午要先开个会,十点半才能赶到精神卫生中心医院。
知道了宋老要到十点半才来,马有城也就不待温朔吃完饭,便告辞,要去会几个住在中海的老朋友,临走前认真地,小声地说道:“什么时候治疗,一定要提前通知我。还有,和宋老打个招呼,也省得到时候宋老不乐意,把我从手术室或者病房里,给赶出去。”
温朔笑着应了下来。
很快,徐从军也打来了电话,他送老太太回到东云大姐家,安顿好之后,就又连夜赶赴京城国际机场,乘坐早上九点多的航班,预计中午之前应该能到医院。
如此一来,上午基本没什么事儿。
饭后,温朔到楼下抽烟的时候,寻思着反正有护理阿姨在病房中照料,而且徐芳现在的状态不错,短时间内不会犯病,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找找那个人吧。
但等他慢慢悠悠来到那栋住院楼,迈步进入大厅时,发现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病人、或是病患家属看向自己那怪异的眼神时,才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唐突了这里,是他妈的精神卫生中心医院,住院的患者都是精神病人!
而且这栋楼里居住的,显然都是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里面时不时都会传来凄厉的尖叫声、愤怒的吼叫吵骂声、鬼哭狼嚎的哭声
所以,温朔这样一个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现在这栋楼前,自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和诧异。
如果他再贸然进去到处乱逛,肯定会被赶出来的。
稍作思忖后,他转身走出了这栋住院楼。
就像是,一个来医院探望患者的人,走错了住院楼。
身后的住院大楼内,不知道从哪一层传来了雄浑嘹亮的清唱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温朔心有所触,阖目静立聆听。
能在这种环境下,在这样一个时间段里,大声清唱这么一首歌的,只有精神病患者。
仅凭这副好嗓子,发自肺腑动了真情的演唱
精神病人,似乎比更多寻常人,要优秀得多吧?
温朔只觉得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东西,却如流星般从指缝间电光石火般划过,再想去抓时,却已经杳然无踪。
他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却并未强求什么。扭头看了眼那栋楼,正好看到一队大概三十多名精神病患者,在几名医护人员的引领看护下,拍着整齐的队列,齐刷刷地喊着一二一的号子,从楼内走出来,向不远处的小操场走去。
再回到徐芳住的病房时,赵院长和孙主任、朱主任都已经在病房里了。
很显然,他们刚刚和徐芳谈过话,对于徐芳目前的状态,还是较为满意的。虽然,徐芳仍旧做不到像是和温朔谈话那般,与医生交谈,但至少,她的神色间,她时而点头、摇头、强笑这些回应,足以表示她的意识很清醒。
“还不错,看起来比昨晚上来时还要好,那暂时就先不用药了。”赵院长微笑着说道:“宋老已经打过电话,十点半到我们医院,温先生,你看,咱们是在病房里就诊,还是到专门的诊疗室?”
“就现在这里吧,尽量不给医院添麻烦。”温朔谦和道:“如果有必要了,咱们再安排,您看”
“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