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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府剑春苑。
院落两旁各自挂着灯笼与白联,玉府的家丁丫鬟在剑春苑站成两列。
一具桐棺,满堂吊客缟衣如雪,素蜡摇红。哭声低沉,纸灰轻扬。
风羽看着满苑依稀熟悉的面孔,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四年前,方纹大哥,李河大哥眼眶通红站在棺旁,还有娇怯怯的玉雅抚棺低泣,穿了一身淡雅的素服更显得楚楚可怜。
还有那玉灵,玉煜,玉锦等玉府九仆候立在棺前……,风羽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玉折并没有出现在其中。
“九州杀客易鸣前来祭拜。”
玉虚朗声说道,众人皆是抬眸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风羽拿香叩拜,也不知在心中想了些什么,祭拜完后却也没走,反而是退到后方的一群亦然也是一同祭拜的宾客群中。
“最近玉府这几年可真是命运多舛,唯一的玉府老太爷死了,柱国之称也被收了回来,现在蝶院中唯一向着玉府的玉雾也病逝了。”
“嘿,不止这些,听说陛下最近要将玉府重新贬回水月州,将这一块化为禁地。”
“不会吧?陛下这可是不是太狠了?”
“谁让玉府做了欺君罔上的事,更何况有商贩在蛮族境地还发现了玉府大公子的踪迹,陛下没有将他们株连九族已经算不错了。”
“怪不得我看那些与玉府亲近的武将将军,与玉府的交集越来越少了,没想到还有这等隐秘。”
“这算不上什么隐秘,朝堂之上几乎所有人都知晓玉府已经失了陛下之心,而且打算对玉府进行动手了,你来玉府的时候想必看见那些玄甲铁卫与蝶院的人了吧?”
“看到了……,怪不得我说不过死了一个蝶院的副院长,这动静也太大了,看样子陛下就是等玉雾死了,就准备动手?”
“嘘……”
风羽听着身边的窃窃私语,侧目观察着这些人,这些人皆是身穿青袍的朝廷文官,补子均绣飞禽,竟是无一个武官来此,就连江湖打扮的那些武林中人几乎都没有。
“小姐,身体要紧。”
方纹小声劝慰道,他自从在冀州那个小镇回来后,玉府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更是让他心痛不已,比外患更让他难受的是内忧。
碧潮楼的守楼奴被陛下关进了天牢,而其他的来玉府学武的更是早就投奔了裁决与蝶院,就连玉折都靠向了陛下。
虽说大厦将倾,一木难支。
但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很难接受的,特别是来自相识之人的背叛。
方纹都是如此,更别说玉雅了。
玉府长子失踪在冀州关外,其踪迹在蛮族境地若隐若现,至于玉府次子被陛下召入天阙京都,如今整个白玉城玉府只剩下玉雅一人苦苦支撑。
老太爷病逝,玉雾病逝,唯一能在府中能说上几句话的傅总管眼看也时日许多,面对玄甲铁卫的驻扎与蝶院裁决的涌入,玉府毫无有能挣扎的地步。
“何盟主来了,看来等会白家也会派人过来。”
风羽耳侧闪过一声低语,接着便看见剑春苑的大门中大步跨来一人,一身素服如雪,正是那许久未见的何孤逸。
“自从陛下将何盟主揽进蝶院后,宰相之职虽被陛下废除,但中书省却还有不少白家之人在其中,陛下对白家可是越来的宠爱了,更听闻陛下有意让白家重新成为这白玉城唯一的极品勋贵。”
“树大招风,就算陛下有这心,他白家敢吗?白家五子都已经被白家老太爷分家分了出去,就怕的是陛下有这个想法。”
“呵,陛下如果想弄他白家,他白家怎么做都没有用,我要是白家如今最好就是不参议朝政,割断一切与白系官员的交流,要知道朝堂上五品以上官员至少有半数之多……”
“你们的闲话是怎么都说不完?”
突然又有一人插口说道。
“就知道这里也有白系官员,不说了不说了。”
窃窃私语声音渐弱,逐渐又沉闷了起来。
风羽望着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何孤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返身从剑春苑离开了。
玉虚看到风羽离去的背影,张张手最后化成摇头一叹。
夜幕之中,只能看到一道虚影在夜色下奔跑,速度之快肉眼只能见到一道残影。
“你果然还是来了。”
花语城外歇脚茶肆,有两道身影坐在茶肆之中。
风羽竟然徒步从白玉城行至风月城,又到了花语城,要知道这三城之间的距离可是至少有几百里。
“你的死果然是诈死。”
风羽望着面前茶肆这人,保持一段距离冷笑道,顺便回复刚才运用轻功所消耗的内力,纵然是如今的他,连续运用内力两个时辰还是有些吃力。
此人自然就是原应躺在桐棺内的玉雾,而他的身后站着的人,风羽也认识,他叫做玉折。
“何来诈死?我本就活不过今夜。”
玉雾轻叹一声,不再掩盖身上的腐朽气息,死亡的气味萦绕在玉雾身上。
“哼。”
风羽冷哼一声,不愿再在此地逗留,正欲离开的时候,玉雾将一柄剑丢在了地上,剑刃无光,但风羽仍能认出这就是他曾经落在那做地底幽玄殿的那柄藏锋剑。
“你的剑。”
玉雾轻咳一声说道。
“这是你们玉府的剑,不是我的剑。”
风羽眯着眼说道,没有一丝想要去捡这柄剑的意思。
“那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玉雾又边咳边抛出了一句话。
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不想。”
出乎玉雾意料的是,风羽拒绝了他,并且眼眸冰冷望着他,不带有一丝感情。
遮盖月亮的云朵飘散,玉雾这才看清风羽的脸上被绷带所缠绕,只露出一双深黑色的眼眸。
“也对,那位出来了,凭他的聪明才智,足以推断出你的身份是什么,只是你就那么确定他说的就是真的?”
玉雾微一思索,便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那个本应不该存在的蓝庚。
“至少他目前告诉我的事,没有一件是假,而你们却是处处瞒着我。”
风羽扫视着玉雾与玉折说道。
是的,从风羽入玉府也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剧情,而玉雾与风羽一路上讲的那些话也是有意为之,至于玉折也是有着某种目的。
“至少我们是为了你好。”
玉雾无力的说道,事已至此,仿佛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你对这个世间有什么了解?或者说你对这个世间有什么看法?它是该存在,又或者它是该被毁灭?”
玉雾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转眼又讨论起了其他话题。
风羽没有说话,玉折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风羽,你要知道你身上藏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一但被揭露出来,如果被他们所得到了,那这个世间真的存在或者毁灭就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秘密?呵,我身上还有什么秘密?锦竹山庄风清之子是假的,我就是一个从出生开始被拿来做长生试验的试验品而已。而你们都是为了让这个试验品更快长成成品的养料而已!”
风羽突然仰头放声狂笑,脸上的绷带迸断散落,露出一张无皮的脸,脸庞依稀能见嫩肉蠕动生长。
“沧月州北郡城英月山,揽月城药谷花婆婆,海河州巨鲸城隐龙杨御,千面兽窟,玉府等等,包括让我去金陵城都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
风羽的黑袍绷带飘飞,露出恐怖真容的他就像是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在幽幽夜幕之下放声嘶吼。
“你们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人心,没算到我会被人抛弃在混乱之城,被人带到了混乱之地,进到了连你们无法掌控的恶人谷之中。但又有什么用了?只要我一出来,你们就能知道我的位置。徘徊在泰鹿山脉的那些商贾就是你们安排的吧?为的就是好让我早日到金陵城,见到那金陵王赵凯,确定为皇家血脉。谁知道他去了幽玄城,你们便想方设法引我去幽玄城……”
说到后面,风羽的声音便来便低,越来越沉重,最后伸手将绷带重新缠回脸庞,不再多说了。
“这些都是你想的,还是蓝庚跟你说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故事,不知你想听还是不想听?”玉雾的声音不知突然虚弱了许多,长长叹了口气,“就算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的,你的人生的确是从你出生开始便已经安排好的。”
玉雾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视线像是往风羽这边望了一眼,见风羽没有走,才继续说下去。
“但从先帝身死,一些参与计划的人,与一些了解这个计划的人,便有了其他想法。有的人想霸占,有的人想退出,而有的人却想帮助你。所以才会有各种各样的人突兀主动接触你,帮助你,乃至传授你一些绝世武学。”
“呵。”
风羽轻笑一声,对于玉雾的话仍然没有半点相信。
“在幽玄城中想必你已经见到了一些事情吧?那埋藏在地底的来刹寺,和处于明暗的两座幽玄殿,还有那八门伪宗师,与那位龙王。”
玉雾见风羽仍是没有半点相信,却也没有半分气馁,言语十分清晰继续传到风羽耳中。
风羽点了点头。
“说起来倒也不怕你笑话,那位龙王乃是太宗遗留在外的私生子,也是说他可以说是一位皇宗,甚至陛下都应称他为一声叔叔。”
这一番话着实把风羽震撼到了,但风羽始终保持着冷静,这件事虽然传出去令世人震惊,可却与他没有半点实质性关系。
“而龙王他的身份早已经被先帝所知晓,所以先帝便暗中开始谋划起了一切,从而导致了现如今的局面。你可知道楚国丁女皇那长生不死之秘闻?”
玉雾继续问道。
风羽点了点头,这件事蓝庚与他讲过。
“那你可知向丁女皇传授秘闻的那位不知名方士到现在都没有死?而那位不知名的方士就是现在这一切的祸乱之源。”
玉雾咳嗽一声。
“怎么可能!自楚于瑾,已经有了将近两百年载,又怎么会有人能活两百年?蓝大哥讲过,哪怕是长生诀归根到底都不过是一种能延年益寿的内功心法,能活百年便已经是极限,往后再想活下去,每月需用精壮百人之血肉融为一羹,再运起那内功心法,转化成寿命。可蓝大哥说过,丁女皇做过这事是假的,蓝大哥能活这么久,也不过是依托于死人谷的特殊功法,再依靠长生诀内功,勉强得以存活在现在。”
风羽这会才真正震惊。
“是啊,长生诀不得长生,那你可知为什么江湖上现在还能流传长生诀可得长生的秘闻?每逢长生诀现世,江湖必会掀起一道腥风血雨,你可知为什么?还有那我之前所跟你讲过的魔踪之事,你可有深思过?”
玉雾的声音透露着一种无力感。
“这些事难道都与……那不知名方士有关?”
风羽缓缓说道,身上却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你还记得聂灭墓中我们见到的那个自称为聂灭的人?换个角度来讲,聂灭是否是长生了?他那种诡异功法能夺舍他人,将自己的意识存留在他人脑海之中,将本人的意识泯灭,那这个人究竟是他本人,还是聂灭?”
玉雾看着被自己藏于黑暗之中的身体,身体的溃烂已经从下肢衍生到了胸前,伸手制止了想要替他治疗的玉折,加快了语速道。
“我不知道那人是否真是聂灭,又或者是假装是聂灭,但是你若找到了他,定会能找到那个不知名的方士。另外记住,从开始就落在你手中的四样东西,破碎的玉佩,紫色的手帕,锦竹山庄的青笛,穆清的牛皮纸地图,对你有大用!千万不要忘了它们!”
玉雾的语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戛然而止。
风羽静默在原地。
玉折缓缓才开口道:“玉雾逝去了。”
风羽这才感觉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一样,明明自己已经对世间的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了,为何还是会有点心痛。
就像是心中忽然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