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数月,平静而无聊的家中来了一位神秘访客。
这天汪俞心正在夫人房中听讲,努力学习掌家之道,外面来报,来了一位贵客,老爷请夫人准备客房。
夫人前脚出门,汪俞心忙不迭跑回去挺尸。这日子真是苦不堪言,早上天没亮就起床梳洗,请安倒是可免,可这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每天脑袋像浆糊,不用摇就浑了。
前天三姑娘的婆家来送礼,给了她一只西洋盒,打开能听音乐,简单的一小段旋律,却把她听得泪流满面,没人能理解她的思乡之苦,只有自己默默承受。
躺了半日,起身去继续学看帐,垂头丧气的样子身边的小丫鬟闻香看得直乐,瞧瞧,这就是事不关己,你还有心乐,你家小姐都被天外孤魂夺舍了,你每天跟她形影不离的居然都没发现!
账本还没打开,三姑娘急匆匆赶来,头上冒汗,脸色也不好看,这可是怪事了,等闲什么事三姑娘都不会大惊小怪的,全家上下无不夸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今天真是稀奇。
“三姐,怎么了?”
三姑娘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于说了,
“咱们要北上了。”
“北上?”
“方才听母亲身边的嬷嬷说,父亲与母亲已经商定,全家北上。”
“全家都走不是挺好的?你怎么这么着急?”
“哎呀!你知道什么!”
三姑娘急得直跺脚。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三姑娘再也保持不住往日端庄的形象,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你可知这次我们要去哪里?是临江!这一去,恐怕再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这是为什么?”
“傻妹妹,你道临江是什么所在?”
“我不知道啊!”
“那是与北狄一江之隔的边境。”
“啊……”
三姑娘站起又坐下,急得要把手中的手帕搓碎。
“本来母亲与我……与我婆母定了明年开春完婚……”
“那又怎么了?现在还没入冬,日子早着呢?”
“哎呀你怎么听不明白!”
看着汪俞心一副啥都不懂的样子,三姑娘无力又无奈。
“三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
“五妹妹,我想去跟母亲请求,提前完婚。”
“提前?为什么要提前?你在家里生活不好吗?”
“不是的。”
三姑娘望着窗外,缓缓地说。
“家中自然事事顺心,父亲宽仁,母亲虽非我生母,却从不苛待我,与四妹妹一视同仁,教我养我,无一不公。”
汪俞心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敢插嘴。
“妹妹,女儿家终究要嫁人的。若是我们一直在宁州,我也不会急于出嫁,做两年闺阁女儿有多自在!”
她回头看着汪俞心,
“如今却不同了。”
哪里不同?
汪俞心不知道。
“父亲决定去临江,那可不是个安逸的去处。我是不知道父亲为何要做这个决定,现今天下并不太平,人人避北境如蛇蝎猛虎,朝廷也并无强令官员去赴任的先例。历来文官也不涉武事,所以我实在想不透父亲为何如此。但现在也容不得我多想了,我若不早日出嫁,只怕随家去了临江之后,我这门婚事就告吹了。”
“这是为什么?这跟你的婚事有什么相干?即便离的远了些,也不是不能送嫁啊?”
“不是那么简单的!”
三姑娘关上窗户,坐在汪俞心身边,解开外衣,从贴身小衣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银刀,那刀鞘制作精美,镶金嵌玉,看着不像刀,倒像是首饰。
“五妹妹,你再大些,也会有这样一把刀的。”
汪俞心拿过小刀仔细看,手感坠实,拔刀出鞘,寒光凛凛。
“我南周女儿,成年后都要随身带这样一把刀,你道是为何?”
“防身吧。”
三姑娘摇摇头,“不是。”
“不防身还能做什么?女人还能打劫?”
“是自尽。”
“你说什么?”
汪俞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朝历来重文轻武,专于农耕商贾,武事本就孱弱。北狄蛮人是游牧民族,骑射弓马强于我朝数倍不止。所以边境多年来被骚扰侵犯,也是无奈。被掳去的女子必然受辱,或苟延残喘,也是被逼无奈。因此,朝廷明令,女子成年必身佩利刃,宁顷刻就死,也不可被掳受辱。”
汪俞心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下父亲决定北上临江,我本应随家前往,可是,历来到了临江的女儿,都是没人要的。”
“没人要?”
汪俞心隐隐觉得猜到了原因,却不愿说出来。
“不错,临江与北狄只隔一条水路,每每挑衅发起争端,都是我南周赔款赔粮,还要讨要女子充当玩物。幸者几月后放生回来,已经没有人形,不幸者再无音信,想必凶多吉少。可是这幸与不幸,又如何衡量?那生还的女儿,父母唾弃,兄妹厌恶,分明是被迫受害的,却仿佛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活着都是罪过。”
汪俞心呼吸有些困难,不想听下去了。
三姑娘却兀自说着。
“有此事例万千之后,南周百姓立了这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民是官,只要到了临江,再无外嫁指望。”
姐妹俩双手紧握,半晌无话。
三姑娘慢慢松开手,把小刀放回怀里,低声道,“所以我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去临江。想必他也不可能告诉我们,为着我自己打算,我只有这一条出路了。”
她看着面色仓皇的妹妹,“好妹妹,你也细细想一想,以后的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