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
这夜晚和众多的夜晚一样,霓虹闪耀,恍如白昼。
东城区,道两旁一排排炫目的霓虹闪烁,道上有各型各样的飞车来回穿梭。
此时天下起雨来,于是街上撑起一把把透明的伞,映着道两旁迷离的色彩,令人炫目。
四处是摊贩的叫卖声,引擎的轰鸣声,雨落的滴答声,音乐的震颤声,人们的调笑声。
在这个时代这座城市中,只见霓虹,不见月光。
这就是第二纪元。
······
东城区,朱雀大道的尽头。
这里坐落了一个莫大的府邸,虽然远没有城区中心的吵闹与五光十色,但也亮着柔和的灯光。
府邸入口处是一扇朱红大门,九路门钉镶在其上,龟蛇门环。大门两侧两只石狮子坐镇,栩栩如生。
大门上有匾,上书两个大字:“崔府。”
这字是用行书写就,虽只二字,也不失章法,初看只觉威严震慑,细看这二字,便觉妙趣横生。
大门进去,便是一玉石的照壁,上面镌刻乃是古华夏故事——老子出关图。
老子西出函谷关,紫气东来三万里。这照壁虽然是玉石镌刻,但其上氤氲着淡淡紫气,看起来并非凡物。
再往里走,所见陈列,假山泉池,奇花异草,淡雅而又不失高贵,可见此地布置者定有一番雅趣。
书房内。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常服,手执一杆笔,在面前的宣纸上正细细画着什么。
他身材有些瘦削,眉眼看上去有些柔和,腰间别着一杆玉如意。
这个正埋头作画的人便是崔道芷的父亲,白帝城四大家族之一崔家的当代家主。
——崔如意。
传闻崔如意落生之时口含一块美玉,其父甚惊,又经过奇门大师卜太甲的指点,经白帝城大匠齐容龙之手,将这块宝玉雕琢成一柄玉如意给他随身佩戴,崔如意之名,也因此得来。
崔如意二十余岁便执掌崔家,崔家所涉白帝城商业建筑业矿业上上下下,崔如意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崔家自他经手以来威名不坠。而去年年初,崔如玉又亲身跻身道门第六境界,真正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因他一人之名,崔家的名号隐隐有盖过其他三家的趋势。
崔如意除了是经商奇才,道门大家,更是丹青的个中好手,第六境更是以画入道。而他本人温和沉稳,有大家风范,平时喜好绘画、摆弄花草,做派像个旧纪元安稳王爷的样子,所以也有人称他“如意王爷”、“画王爷”。
只见得这位画王爷此时正手握画笔,附身在画上,却迟迟不肯落笔。
崔如意对面的八仙桌上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崔如意描摹。
再看纸上,崔如意笔下呈现出来的,却并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黑白条纹的斑斓猛虎,这只老虎栩栩如生,只是少了一双眼睛。
崔如意照猫画虎。
或许这个词称呼别人有照葫芦画瓢的贬义,但这并不适用于这位以画入道的如意王爷。
只是他最后两笔迟迟不肯落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这是崔府的大管家——崔慈官。
大管家看着崔如意,看他迟迟不肯落下这最后一笔,知道这位画王爷不比平时,心中有所挂念,心神不在画上,叹了一口气:“如意,芷儿定会无事的。”
崔如意咬紧牙关,这位王爷此时养气功夫尽失,他画笔紧握,冷淡地说:“我只有道芷一个女儿,如果她真的出事,我定要酆都血债血偿。”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这年轻人个子瘦高,脸色也很是阴沉,他是崔如意的儿子,崔道芷的哥哥——崔道若。
他轻声开口:“爹,书院李先生仍然想见你一面。”
“跟他说,我现在没有心情。”崔如意平时和书院中人关系融洽,但此时独女接了书院任务反而出事,让他不免有些迁怒于书院,“书院里面一定有人暴露了道芷的行踪,你让李元雍回书院狠狠地查,不用在这里等了。”
“是,父亲。”崔道若脸上表情也很是灰暗,他平时和妹妹也很是亲近。
崔道若刚要离去,一道空灵的机械女声在书房中响起:
“如意先生,玄甲军第六卫来报。”
这道女声是整个崔家的机械管家,文殊。
“接!”崔如意猛地抬头,第六卫是派去城外搜寻崔道芷的队伍,同道又有崔家两位供奉崔子玄崔子妙跟随。
一道虚拟影像升起,崔道芷在那边兴奋地挥手:
“爹!哥!慈官爷爷!”她面色有一点点苍白,不过神色很是开心,“我没事啦,不要担心!”
“好好,没事就好。”崔如意眉开眼笑,阴霾尽去,身为兄长的崔道若也一块大石落去,喃喃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管家崔慈官从小看着崔道芷长大,此刻脸上也满是欣慰。
崔道芷像只小燕子一下闲不下来,叽叽喳喳地跟三人说了这一路的事情,当然也包括晋狐叔侄二人,说完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通话。
影像关闭,崔如意乐呵呵地吩咐儿子:“道若,去和李先生报告一下经过,找人送他回书院,请李先生不要懈怠,务必抓到书院的内鬼。”
崔道若点头,便要离去。
“等一下,再去你爷爷那里报一声平安,老爷子都等了一晚了。”崔如意加了一句。
老爷子是指崔如意的父亲,崔道芷和崔道若的爷爷,崔家上一任家主崔渊,得知孙女生死未卜,老爷子一直在等候音讯。
“好的,爹。”崔道若离开了书房。
······
“慈官叔。”崔如意神态轻松,问了一句:“听得哪一家有叫晋狐的年轻人吗?”
崔慈官想了想回答:“并不曾。”
“算了,不必在意。”崔如意心中大石已经落地:“今晚之事是巧了些,不过芷儿无事就好。”
“至于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什么,咱们来日方长。”崔如意一声冷笑。
“子玄和子妙在那里和救了芷儿的两位商谈,他们应该能处理好这件事,把人请回来之后,自然就有定论。”崔慈官开口。
“也是,子玄叔和子妙叔办事向来有分寸。”崔如意点头。
他又把目光落在面前的画上。
“该把这副画画完了。”他喃喃道。
他心中原本担忧女儿的安危,此时一块大石落地,正是神完气足。
他运笔自如,点在这只老虎的双眼处。
崔如意不止照猫画虎。
还要画虎点睛。
一声咆哮自画中传出,那只老虎已然活了过来,它自画中一跃而起落在崔如意身前,是一只水墨猛虎。它举起尾巴,耀武扬威,咆哮连连。
崔如意哈哈大笑:“慈官叔,我这一笔如何!”
崔慈官拍手:“家主这一笔画虎点睛,画出猛虎虎视眈眈!好,好!”
崔如意手指着这位大管家:“慈官叔啊,这么多年,就没有你说不好的时候!”
他大笔一挥,这老虎张牙舞爪的被吸入画中,又成为画上虎,归于了平静。
这位如意王爷心满意足,向桌子上的小猫招招手:“小白,下来吧!”
那只小白猫能听懂人言,知道崔如意已经画完了,喵喵叫了两声,跳下桌子,自顾自地出门玩去了。
崔如意和崔慈官刚要离开,文殊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如意先生,崔子玄请求通信。”
“子玄叔?”崔如意挑了挑眉,“接。”
影像连接,是崔子玄兄弟二人。
“怎么了,子玄叔。”崔如意平静地问。
那边的崔子玄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声音颤抖:“家主,救了小姐的人,是……是……”
“是陈近理。”
“啪”的一声,崔如意手中笔摔落在画上,那只老虎被墨重重地染上了一笔。
“你……你再说一遍?”崔如意声音颤抖。
“家主,今晚救了小姐的人,是陈近理。”崔子玄又重新说了一遍。
“是二哥?”崔如意语气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欣喜。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二哥上次说消失就消失,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你们确定吗?”他看向崔家两位供奉,神情认真。
“千真万确。”崔子玄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那一位升起了十八楼,一定是他。”
“十八楼……”崔如意默念。
他双手攥拳,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好啊,好啊,二哥回来了。”他很是激动,旋即又察觉到什么,问崔子玄,“他怎么会无故升起十八楼,你们和他动手了?”
崔子玄赧颜,不知如何回答。
崔慈官见状解围:“算了,等他们两个回来再说说这其中经过。”
崔如意想了想也应了下来,吩咐崔家两供奉快些回府。
通讯挂断,崔如意仍是十分激动。
崔慈官在一旁出声提醒:“如意,陈二爷重新出事,身边却多了一个侄子,会不会是……”
崔如意再次愣住:“你是说,那个晋狐,是大哥的孩子?”
崔慈官点点头:“当初陈大爷夫妇二人以死相抵犯的错,陈二爷又帮着收了尾,在咱们这些人看来事情该了了。但是那些人。”
他顿了顿:“那些因为那件事惨遭横祸的人,认为陈大爷一家都死了也还不上这份债。”
“所以当年二爷带着他兄长的独子避世,这也二十年了,看来二爷是又闲不住了。”
“那孩子是大哥的孩子。”崔如意喃喃道。
“家主,”崔慈官很少用这个称呼,“二爷和您亲如兄弟,这我明白,可是二十年前的那场灾祸,大爷总是摘不清的。”
“二爷这次现世,直接升起十八楼,摆明了是不想瞒着任何人。”
“可是二爷和那个孩子,说句不好听的,定时炸弹一样的身份。”
“多少势力想杀二爷,多少人因为二十年前的事迁怒于那个孩子。”
“咱们接不接的住,白帝城接不接得住,要早做打算。”
崔如意听得这一段肺腑之谈,也点头:“慈官叔说的对,我去问问老爷子。”
崔如意推门径直去往他父亲崔渊的庭院。
……
一刻钟后。
崔如意走出老爷子的屋门。
他神色有些凝重,走到一间二层小楼处,上楼。
他走进一间小小的会议室,里面只有五把椅子。
“文殊。”他轻轻敲击桌面,“联系其他三位家主和刑市长。”
“就说一句,白帝城起十八楼。”
“现在已经夜深了,您确定现在联系吗。”空灵的机械女声提醒。
“确定。”他点了点头。
机械女声消失了。
这位画王爷并没有坐在首位,而是坐在右侧第一把椅子上等待着。
他神情飘忽,显然是坠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
那时他二十多岁,刚刚执掌崔家,还经常被一些商业上的事务搅得焦头烂额。
而那时的陈家兄弟,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点。
陈家兄弟,陈近行,陈近理。
他至今还记得这样一段对话。
……
“如意。”那个爽朗的陈家大哥拍他的肩膀:“楠儿要生了,到时候别忘了来喝喜酒。”
“大哥,你这说的,我怎么可能忘这一茬。”年轻的崔如意笑着说。
“害,我看你这当了家主,天天事情多,忘了。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一定来!”陈近行挥挥大手。
“大哥,男孩女孩啊。”崔如意问。
“害,我本来不想知道,给自己个惊喜。可是老二看了楠儿肚子一眼,就直接说是男孩。”陈近行挠挠头。
“那这么说是儿子了,二哥不会错。”崔如意轻轻说。
“唉,大哥。”崔如意忽然笑了一下:“你儿子以后有你和二哥教导,一定错不了。”
“我想占个便宜。”他贼兮兮地笑。
“什么意思?”陈近行挑眉。
“以后如果我有了孩子,还是女儿,咱们就结一个儿女亲家,怎么样。”崔如意笑着问。
陈近行听了哈哈大笑:“如意啊,那样的话可不知道是谁占便宜咯!”
“一言为定!”
……
那是二十年前两个男人的玩笑话。
现如今一个男人死了,一个男人还活着。
晋狐是吧?这二哥躲了二十年,把爷俩的姓都改了。
救了我女儿。哼哼,还不够。
到时候我还得掌掌眼。
这位已经跻身第六境界,跺一跺脚,白帝城都要晃上三晃的如意王爷,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