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无话。
傍晚,洛阳城天香楼。
平日人满为患,喧声鼎沸的天香楼,今夜却异常安静。只因北贤王要在此宴请洛阳将军,故而贤王府早早包下整间酒楼,并下令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今夜,偌大的天香楼内空空荡荡,只有大堂正中摆放着一张仙桌。
此刻,大堂内焚香列鼎,馔玉炊金,桌上摆满麟肝凤髓,山肤水豢。仙桌左侧站着一排贤王府的婢女,右侧候着一列天香楼的伙计,排场之大,甚为罕见。但桌旁却是空无一人,虚位以待,静候宾主。
天色擦黑,洛天瑾在洛鸿轩、谢贤及一众弟子的陪同下,率先而至。片刻后,在一队气势汹汹的蒙古兵马开路下,两匹骏马引着一辆装潢奢侈的马车,缓缓而来。
骑马之人分别是“小王爷”汪清术,以及“老管家”齐泰。马车内所坐的,正是“洛阳将军”汪绪统。
在马车之后,还跟着两路人马。左边为首的,是位燕颔虬须,目若悬珠的雄壮大汉,此人乃“金刀门门主”诸葛雄,其后跟着的是诸葛武及十余名金刀门弟子。右边为首的,是位鹤发鸡皮,蓬头厉齿的驼背老人,此人是“铁掌帮帮主”郑天雕,其后跟随着二当家徐铁崖,以及十几名铁掌帮弟子。
行至天香楼前,百余名训练有素的蒙古军士,迅速将天香楼团团围住。站在门外迎客的谢玄和洛鸿轩,神色凝重地望着来者不善的众人,心中不免一阵忐忑。
待马车停稳,汪清术、齐泰、诸葛雄、诸葛武、郑天雕、徐铁崖等人纷纷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将马车内的汪绪统请出来。
汪绪统头戴一顶金色圆顶铁帽,留着蒙古人典型的三搭头,一小撮黑发垂散于额前,耳畔左右各扎两个发辫,垂于肩头。肥头大耳,身宽体胖,看上去十分雄壮,一双狭长细眼散发着幽幽精光,人未下车便已将天香楼的前前后后,细细打量一遍。
洛鸿轩在谢玄的陪同下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在下贤王府洛鸿轩,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汪将军、小王爷!”
“洛天瑾真是好大的架子,我父王到此,他竟敢不亲自出来迎接?”汪清术冷眼打量着洛鸿轩,语气中尽显不屑之意,讽刺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迎接我父王?”
“你”
“术儿,不得无礼!”不等贤王府弟子驳斥,汪绪统却先一步喝止了汪清术的出言不逊,对洛鸿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烦请世侄头前带路。”
“将军请!小王爷请!”洛鸿轩也不恼怒,转身引着汪绪统一行步入天香楼。
天香楼内,洛天瑾与汪绪统虽是初次见面,但二人却如老朋友一般相互寒暄,彼此没有半点生疏。至于汪清术,则是目光不善地在天香楼内左右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等会儿见到那两个狗东西,你们一定要替我狠狠教训他们。”汪清术小声对诸葛雄和郑天雕叮嘱道,说着还朝诸葛武和徐铁崖白了一眼,冷哼道,“千万别像他们两个一样,还未动手,就已经被人吓破了胆。”
被汪清术如此挖苦,徐铁崖和诸葛武也只能满脸尴尬地悻悻一笑。毕竟昨日在东海茶楼,他们的确没敢和贤王府的人硬碰硬。
开席入座,洛天瑾与汪绪统对面而坐,二人身旁陪坐的分别是洛鸿轩和汪清术。谢玄与齐泰坐于左侧,诸葛雄和郑天雕坐于右侧。至此,仙桌旁所有位置均已有主。剩下的诸如徐铁崖、诸葛武等人,也只能站在一旁侍候。
“本王尚在和林之时,就听说北贤王乃中原侠士之首,今日得见,可谓三生有幸。”汪绪统虽外形粗犷,但言谈举止却不失礼数,似乎胸中还颇有些儒家笔墨。
“不过是浪得虚名,承蒙将军抬举。”洛天瑾淡笑着举起酒杯,遥敬道,“将军初到中原,这第一杯酒,洛某愿为将军接风洗尘!”
“本王来洛阳已有月余,哪儿还有什么风尘。呵呵”汪绪统摆手笑道,“不过既然是洛府主的盛情,那本王自当却之不恭。请!”说罢,二人便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好酒!”汪绪统赞道,“虽不及我们草原的酒烈,但却也别有一番醇香。”
“此乃洛某珍藏十几年的琼花露,若非将军大驾,洛某还真舍不得将它拿出来。哈哈”洛天瑾分明是话中有话,但却又讳莫如深,转而又斟满一杯,再次敬道,“第二杯酒,是洛某对将军的到来欢喜无限,故而想略尽地主之谊!”
“欸!”汪绪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反驳道,“洛府主是北贤王,本王如今是洛阳将军,这洛阳城是你的,也同样是本王的。你我皆是洛阳之主,洛府主又谈何地主之谊?不如祝愿你我二人,从今以后可以诚挚合作,共享繁华。”
说罢,汪绪统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笑问道,“本王与洛府主一见如故,有心与他结为安达,不知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好啊!如若汪将军与洛府主可以结为异族兄弟,必是一桩美谈,更是洛阳百姓之福!”诸葛雄应声答道。
“不错!其实这段日子,我们两家一直在为玉成此事而搭桥引线,只不过汪将军与洛府主都是雄视一世,作则千年的大人物,又岂是我们这些白丁俗客,布衣黔首所能左右?”郑天雕笑道,“今日借此酒席,我们倒是愿意为汪将军和洛府主做个见证。嘿嘿”
虽然措辞谦逊,但言外之意却暗藏汹涌波涛。汪绪统一见面便要和洛天瑾争做洛阳之主,只凭这一节,不难看出此人来者不善。
“哈哈”在汪绪统、郑天雕和诸葛雄的联合怂恿下,洛天瑾突然放声大笑,道,“洛某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岂有资格与将军称兄论弟?刚刚的确是洛某失言,洛阳城自然是将军的属地,日后洛某自当遵从将军差遣,希望能在将军的神威庇佑下,混口饭吃。”
“本王在洛阳城能不能睡个好觉,也要依赖洛府主的多多照顾。”汪绪统喜怒不形于色,故意佯装出一副不知其深意的糊涂模样,举杯与洛天瑾轻轻一碰,再度将琼花露送入腹中。
“这第三杯”
“欸!”这次不等洛天瑾开口,汪绪统却突然抢话道,“这第三杯酒应该由本王来敬,为昨日发生在东海茶楼的误会,向洛府主赔罪。”汪绪统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在一旁候命的十几名贤王府弟子,笑问道,“但不知这些青年才俊之中,哪两位是林方大和柳寻衣?”
“爹,那两个人不在其中。”汪清术冷声答道,“我看他们是没胆子来见我了。”
“洛府主,这”
“府内偶有急差,故而洛某交代他们办事去了。”洛天瑾风轻云淡地解释道,“若非事出紧急,我定会让他们来此,向汪将军与小王爷赔罪。不过请你们放心,待他们二人回来后,我定会让他们去将军府登门谢罪。”
“分明撒谎”
“术儿!”汪绪统高声喝止道,“既然洛府主说他们有急事要办,那就一定有急事。再者,东海茶楼之事本就是你的过错,洛府主这是在替你遮羞,你岂能不识好歹?”
“将军高义。”谢玄敬酒道,“谢某佩服!”
说罢,谢玄朝贤王府弟子轻轻挥了挥手,但见名弟子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汪绪统面前。谢玄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夜齐管家去贤王府送来一份厚礼,今日我家府主也特意为将军和小王爷准备了一份回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谢玄话音未落,两个木箱已人齐齐掀开。顷刻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满了整整两大箱子,价值比昨夜那两盒金元宝,超出数十倍不止。
直看的诸葛雄和郑天雕等人目瞪口呆,甚至就连汪清术,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
汪绪统一愣,转而看向神色怡然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洛府主这份回礼未免太过贵重吧?”
“洛某一介武夫,自认是个粗人,一向不会附庸风雅。昨夜将军所赠之礼是黄金,那洛某便也以金银回赠,虽有些粗俗,但我想将军应该能明白洛某的心意。”洛天瑾淡笑道,“更何况,与洛某对将军的敬仰相比,这些金银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日后贤王府还需将军庇佑,洛某自当还有重谢。”
“嘶!”整整两大箱金银财宝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种话在整个洛阳城,怕也只有洛天瑾能说的出来。
“财不外露”对北贤王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莫说是洛阳城,就算是整个江湖,又有谁敢打贤王府的主意?
汪绪统目不斜视地盯着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开口问道:“洛府主莫非想贿赂本王?”
“不过是杯茶钱,谈何贿赂?”洛天瑾笑道,“莫非将军不肯给洛某这份薄面?”
汪绪统不断试探,洛天瑾话中有话,他们二人都想将对方收入自己麾下。反观诸葛雄和郑天雕,愈发诚惶诚恐,如坐针毡。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洛天瑾与汪绪统皆是在逢场作戏。天香楼内看似风平浪静,相互推举。实则却是明争暗斗,相互试探,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时间,天香楼内一片肃穆。一桌子美味佳肴,一筷未动。
“就这样把洛府主的礼物拿回去,本王未免受之有愧。”沉默许久后,汪绪统缓缓开口笑道,“不过幸好本王还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只要洛府主哂纳,这两箱东西我便收下。此物对本王而言,一文不值。但对洛府主这样的江湖人来说,或许能有些用处。”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不知将军说的是何物?”
汪绪统笑而不语地拿起一个木盒,当众缓缓推开,其中叠放着一幅画卷。
“此乃惊风化雨图,本王在机缘巧合之下所得。江湖中人无不对其推崇有加,想必对洛府主而言,也一定有所价值。呵呵”
“嘶!”
汪绪统此话一出,在座之人无不暗暗惊奇。洛天瑾疑惑的脸上随之涌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错愕之意,他目光闪烁着轻声问道:“敢问将军,此物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此物并非真迹,只是临摹出来的。”汪绪统笑道,“听说临摹之图远不止这一幅,洛阳一带尚且少见,但在江南一带却是广为流传,只要稍施手段,便唾手可得。区区玩意儿不成敬意,至于真假如何,还请洛府主明辨。”
洛天瑾满目疑惑地将这幅“惊风化雨图”慢慢展开,与此同时,口中还下意识地沉吟道:“为何一时之间,处处都有惊风化雨图的临摹赝品?难不成”
洛天瑾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却是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的难堪之极,复杂的目光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冷厉之色。
因为洛天瑾发现这幅临摹赝品,竟与柳寻衣献给自己的那幅“真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