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咯——”艄公提起中气,大吼一嗓子,便双手撑桨,身躯一时前倾,一时后仰,用力划动起来。
“欸乃——欸乃——”船桨划动水流的声音富有节奏感地跳跃在清晨安静的空气之中。
渡船平稳地在这涛涛丹水之中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这艄公看来有两把刷子。”工师谋望着正干劲十足的艄公,似乎这厮之前猥琐的形象刹那间伟岸了许多。
他和简如舒二人端坐在船头,那几个鲜虞人则是和他们的牲畜一道蜷缩在船尾。
那个差点挨了艄公一桨的老牧民虽然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但是神色却是异常凝重,低垂着头,不时地在捶胸顿足,连连叹气。毕竟一只羊羔被艄公踢入河水之中,就好比在他心头狠狠割了一块肉。
其他牧民则是在不断地低声安慰着他。
他们说的是鲜虞话,所以工师谋虽然空隙间会听到几句,但也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吆哦——吆哦——”不远处的渔船上,传来了阵阵浑厚的号子声。
“穿恶浪呃踏险滩嘞——船工一身都是胆啰——”
“闯旋涡呦迎激流哎——水飞千里船似箭啰——”正在挥汗弄桨的艄公也起了兴致,和渔民们对了起来。
“好!好!”工师谋忍不住鼓起了掌。
“让贵客见笑了。”工师谋的鼓掌,竟然让那艄公像个小孩子一样,露出了几分腼腆。
工师谋说道:“艄翁这号子吟得干脆利落,铿锵提气,着实好得很。不过听这语调,却不似我大韩音韵,倒是有几分巴蜀的味道。”
艄公赞道:“贵客果然好耳力,在这丹水之畔,愚公山下,但凡打鱼的,把舵的,祖上本就都是自巴蜀之地迁徙而来。虽说如今话音与高都一样,但祖上传下的号子却依旧乡音不改。”
工师谋有些疑惑:“哦?这就奇怪了,巴蜀之地,物产丰富,素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并入秦国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之前很少与中原诸国有往来。令先祖怎就无故迁徙到了这高都苦寒之地呢?况且此处距巴蜀之地几千里,其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艄公咧嘴笑道:“嘿嘿!下愚没有贵客这般好学问,其实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巴蜀之地在高都的哪个方向,自然不懂得贵客说的诸般道理。不过族中一直流传,昔年愚公移山,天帝感其诚,命山神背起太行、王屋两座大山,一座搬到了朔东,一座搬到了雍南。又见此处廖无人烟,遂命我先祖举族迁往此处。所以细细想来,在神力之下,诸般不可能,也变得可能了罢!”
虽然艄公嘴里面所说的神力,在现代人工师谋眼中那是荒诞至极,但是这么一解释起来,所有谜团似乎一下子都解开了,他绞尽脑汁,望着眼前的艄公,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工师谋是再熟悉不过了。
“竟然还有这个版本?只听说移山的事,没听说过还迁了人来呀。难道后面流传的时候传漏了?”工师谋心中泛起嘀咕。
“提神!靠岸咯——”
一声吆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艄公放缓划桨节奏,待到船平稳下来,方才慢慢收浆。而后摇下船锚,又转身抬起一块长木板,“哐当”一声,在渡船和岸之间,架起了一座木板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艄公说他摆渡十几年,未曾有过丝毫差池,看来真不是吹牛。
工师谋起身,朝那艄公道了个谢,便与简如舒一道,上了岸。
“或许真有神力罢!”工师谋心中道了一句,毕竟自己明明都已经挂了,现在却好好地生活在这遥远的战国时代,如此离奇的事情都能发生,其他颠覆自己认知的事,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他不再多想,而是跟随简如舒一起,径直朝着愚公山的方向走去。
天色开始渐渐亮了起来,远处的地平线上泛起了点点红晕,朝阳徐徐升起,在地面上点缀了金色的光点。
远处愚公山的轮廓开始有些清晰,愚公山与丹水之间是一片旷野,如铺开的豪墨。溟水,若一条丝带般自愚公山倾泻而下,穿越旷野,最终注入了丹水。
前方一马平川,万物生灵净收眼底。但阔野之中生长着茂密的蒿草,工师谋二人行走在蒿草中间,不细看,很难发现。
晨风席卷蒿草草稍,腾起阵阵微浪,“沙沙”作响。
许久,二人走出了蒿草丛,愚公山终于近在眼前。
工师谋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愚公山,又沿着周边一遍一遍仔细观察巡视,感觉这地方在脑海中似有几分熟悉,却又不那么肯定。毕竟两千多年沧海桑田,能够提供参考的东西已经不多。
就在工师谋眼神游离之际,不经意间瞟见不远处耸立着一块芙蓉木做的牌子,那牌子庄严牢实,若一位常胜将军傲视着前方,让人望而生畏。
他虽然只存留了现代人张超的记忆,但奇怪的是古代人工师谋所学的各项本领,他都一一熟练。
因而木牌上的韩国文字,他也认得。定睛瞧了瞧,上面写的是“军府重地,闲人止步。”
这,让木牌更加增添了几分威严。
“少主,上山吧!”见工师谋伫在那儿呆了半天,简如舒过来请示了一句。
工师谋这才回过神,跟随简如舒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缓缓往山上爬行。
这条小路极其狭窄,仅能容下一个人行走。且左边临近峭壁,而右手边,则是让人不寒而栗的万丈深渊。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之上
工师谋感觉腿脚瑟瑟发抖。
简如舒见工师谋挪动极慢,安慰道:“少主,马场不远了。”
工师谋抬头望着前方,看这山路的情形,似乎直接通向了遥远的云端。
而马场,就在山顶,这山路的尽头。
这,还叫“不远”?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工师谋心中嘀咕了一句,左手扶住峭壁,双腿继续缓缓往前挪动着。
走了好一阵,直到腰酸背痛,二人方才来到山顶。
又沿着大路走了一会,总算来到马场大门前面。
穿过大门,眼前便是那个巨大的矿坑。这里曾经是一座大型铁山,所产的铁,比别处产的质地都要好很多,韩国兵器名扬天下,所用的铁矿石,则大多产自于此。
后来宜阳发现了更大的铁山,且此处资源也渐渐耗竭,高都在韩国的位置便逐渐被宜阳所取代。
而工师谋的老父亲工师籍,自洛阳搬到高都后,硬是花了全部身家,买下了这座废弃的矿坑,填上草皮,干上了牧马的行当。
因此,整个高都的人,似乎都在说工师籍是个糊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