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游的说来话长便是让她安心等待，等待一个离开的契机。

“石大人身体恢复就是个契机，当你再无留下的价值，石家大夫人私心作祟，将你冷落到某个穷乡僻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那时，你再无声无息地消失，不会有人在意。”

池暮狐疑，“你确定石老爷的身体能好？”她见识过甄游作法，觉得糊弄一下人还行，要真能让石老爷的身体有起色，难度颇大。

“记得我跟你说过姜族人的传说……”

“难不成是真的？”池暮意外。

“人啊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就算你跟他说是假的，他也不会信。”

说实话，池暮并不信任甄游，毕竟把自己拉进这趟浑水的人是他，如今说能帮自己的人还是他，有些匪夷所思。她深知世上没有便宜事，可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这个假道士在图什么。

之后的半个月甄游没有再出现过，石府的生活日复一日，甄游说的静心等待，在池暮看来也渐渐变成敷衍的借口。

而这一日，石府来了贵客。

这本与池暮扯不上半点关系，却偏偏，成了她日后雀跃又渺小的期许。

“小姐，你觉得今日府中有何不一样吗？”小尤端着茶水点心进屋，一脸迫不及待。

“今日我未出房门半步，你说呢？”池暮对着经书，在纸上一笔一划，转念一想，“莫不是石老爷身体康健了？”

“若真是如此，你们的婚期应该临近了才是。”

池暮白了她一眼，拿起一块核桃酥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唔……确实是有所不同，张大娘的手艺又有见长了！”

“小姐，我说的不是这个！听说呀，府中来了一位贵客。”小尤推开窗，指着外面道，“你看，还未到傍晚时分，府中已是灯火通明。”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往常我偷溜出去的时候，府中黑漆漆的没亮几盏灯，细细想来，石家人还真是吝啬。”

“不知来的是何人物？”

“你我二人怕是没机会看了，未过门的姬妾是不能见客的。”池暮自顾自地抄写经书，嘴角的笑由浅变深，“如此一来，更加没人会注意到我们了。”

小尤微愣，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该不会今晚又想……”

池暮抬头，朝她勾了勾手指。

小尤赶紧摇头，哭丧着脸。

“小姐你这般不知节制，迟早会出事的！”

天色已黑，池暮推开房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灯火明亮，她在门口徘徊了片刻也没见人路过，猜想着家仆们估计都到大堂候着了，于是心中窃喜。

池暮费了些力气才把小尤从房中拉出，小尤仍不死心地紧紧扣住房门，可怜兮兮，“小姐我我我还是帮你看房间好了，偷溜出府这等事情我是万万不敢做的啊！”

池暮想起以前在池家的时候小尤也是这般谨慎，于是不再强求。

池暮轻车熟路地来到偏院，面对高墙，往后退了几步准备蓄力上跳。

“姑娘好胆量。”不远处一个声音，不急不慢。

池暮回头，那人站在逆光处，身后一片亮堂，却看不清他的脸。微弱的月光滑过，轮廓渐渐清晰。

一袭白衣，身形高挑，微风轻轻拉扯衣角，分外好看。

他看她，安静且无波澜。

她把目光挪开，面色微红。

池暮忽然想起那晚遇到的男子，也是这般感觉，细看片刻才琢磨明白，能给她这种感觉的，世间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张公子？”

“姑娘好记性。”

张舍向她走去，脸上的笑慢慢荡开，美好的容颜耀眼得一发不可收拾，同时不可遏制的还有池暮的慌张。

她后退了几步，竟不知如何开口。

四目相对，他依旧在笑，池暮也不自觉地跟着咧嘴。

“姑娘这是要出门？”

池暮笑嘻嘻，没有否认。

“却不走正门？”

池暮微怔，眼珠子转来转去想着要编个什么借口。此时大堂的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闻声看去，张舍却快步向她走来。

“张舍你死哪里去了！好端端地吃个饭怎么就没人影了！”

一个身影小跑而近，还没等池暮看清来人，便觉腰间一紧，抬头间，张舍的脸与她无限接近，身体被腾空而起，她下意识地抓紧搂张舍的领口，只是一瞬，张舍便已搂着她立于高墙之上。

池暮呆呆地往下看，不知为何，觉得今日的墙特别高。

跑过来的人是庄厚，一身紫色华服很是亮眼，气冲冲地指着他们二人，还未等池暮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腰身一转，俯身往下，张舍带着她纵身一跳。

池暮把脸埋进张舍的胸膛，感受不到他起伏的呼吸，只有晚风佛在耳边，清凉而舒服。

平稳落地，他们依旧保持相依的姿势。

“怕了？”

池暮抬眸，指尖仍贴在他胸前，混着夜色，借着微光，真心感慨：

“张公子的轻功果然了得。”

“看到姑娘要出府，在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原来如此，还以为公子同我一样不愿走正门。”池暮站直，与他保持了几步。刚才庄厚气急败坏的表情太过明显，看来想偷溜的不止她一人。

张舍的笑一直很温和，看她的神色亦是如此，他缓缓走近，然后经过她，继续往前走。

“想必公子就是今晚府中的贵客吧？”池暮跟在他身后，好奇道。

“算不上贵客，多年不回王都，总有些宴席是推不掉的。”

池暮点点头，石家老爷都病成这样了还要硬撑着宴请他，看来这位张公子是有些分量的。池暮低头走着，一路上二人有几句没几句地对答着，不知张舍何时放慢了脚步，还没反应过来的池暮一头就撞到了他的肩膀。

张舍回头看她，有些意外。

池暮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何意。自己琢磨了片刻，似是恍然大悟，连忙摆手道：“公子不要误会，去河边的路只有这条。”

张舍点头，但仍然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走。原本不长的路两人走了许久。

“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张舍突然开口。

池暮想了想，“公子就叫我阿暮吧，暮霭的暮。”

不是池暮想跟他套近乎不告诉他自己的全名，实在难以启齿自己是石家老头的准姬妾，而且还是个偷溜出来不安分的货。

“阿暮不是石府的人？”

池暮心虚地笑了笑，“最近刚入的府。”

“以前不在王都吗？”

“在曲城。”

“曲城虽不远，却比王都幽静得多。”张舍顿了顿，继续道：“想必阿暮还是喜欢王都的热闹。”

那是自然，不然也不会夜里翻墙而出，而且被他撞见两次。

到了分岔路，池暮朝他拱了拱手正要道别。

“阿暮用过晚饭了吗？”张舍道。

池暮摇摇头，目光闪闪。

“在下刚才没吃饱，可要一同去吃点什么？”

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了。

张舍笑了，似明月清风，如山间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