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舍问池暮想吃什么,池暮说什么都可。这话确实不假,池暮虽看起来纤瘦,胃口却向来很好,只要是能吃的几乎来者不拒。
“鱼肉可还喜欢?”张舍问。
“好的呀。”池暮眼睛微弯,语调有些欢快。
池暮的长发束起,几缕发丝垂荡在两颊,光洁的颈项没有佩戴任何挂饰,看上去干净又舒服。
张舍移开目光,眼里的笑意仍在。
江上阁,一个开在船上的饭馆。
王都依山而建,靠河而起。久而久之河边的商贩越来越多,连大大小小的节日都离不开在河边热闹上几分,而游湖这种项目更是深受人们的喜爱,如此一来不少茶馆饭馆也开在了船上,一盏茶的功夫或者一顿饭的时间,客人们已经欣赏了几番王都的山山水水。
而在船上的饭馆,最有名的就是江上阁。
此刻池暮坐在一个观赏绝佳的位置上,一口小茶一口酥饼,窗外是灯火阑珊,波光粼粼,偶尔遇到几条夜游的小舟,夜风徐徐,仿若自由的气息。
“看来阿暮喜欢这里。”张舍小酌一口,虽也看向窗外,相比池暮的反应他显得平淡了许多。
“张公子常来?”她问。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江上阁还不是饭馆,只是个小小茶室。更多时候我是陪着庄厚来的。”说完张舍笑了笑,“庄厚你可还记得?就是刚才那气急败坏的家伙。”
“他是张公子的朋友?”
张舍点头,“算是唯一的朋友了,我离开王都六年,剩下的知己不多。”
池暮出生的十六年里,从未离开过曲城,却没有遇到过一个知己,即使池家不愁吃穿,终究没有给过她半分安全感,整日愁闷的是如何平安地生存下去。
恍然间桌上已摆上了几道菜。
“这道百合蒸鱼阿暮可以试试。”
张舍把鱼挪到池暮面前,她提筷尝了一口,简直美味。
池暮尽量放慢速度,很是克制,可张舍的动作竟然比她还慢,最后实在是抵不过,她稍稍放开了食量,那盘鱼以及桌上的几道菜已所剩无几。
吃饱喝足,夜景也看得过瘾,船家停靠岸边,二人起身准备下船。
“张舍?”
一个男子的声音,与他们隔了几桌。
张舍没有立即回头,倒是池暮看了过去,那人个子不高,打扮得体,摇着一把折扇看上去还算儒雅,只是察觉张舍没反应脸上多了几分尴尬,随即迎上池暮的目光,瞬间面容多了几分激动,立即起身向他们走来。
随着他走近,池暮明显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此时张舍突然站起,硬生生将那人隔开了距离。
“李大人有事?”
李兹亦似乎并不意外张舍此举,而是退了两步拱手道:“几年未见,没想到张公子还记得在下。”
“李大人没事的话那告辞了。”
张舍没有多余的表情,径直离开,池暮见状也跟了上去。可李兹亦还是快了一步,一个侧身卡在了二人中间。池暮抬头看了他一看,李兹亦的目光早已在等候,她皱了皱眉,默默地绕过他,不料李兹亦竟然横着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是跟张舍一起的?不知啊——”
话还没说完李兹亦就被放倒了,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张舍的身法太快,李兹亦还没看清怎么伤的,手臂上的剧痛已经蔓延开来。
“张舍不要以为得到王上器重你就可以胆大妄为了——”
李兹亦用另一只手指着张舍大骂,可看到张舍转身往回走,果断禁声,想必还是心有余悸。
池暮站在原地简直看呆,手被人拽起,一股力道将她拉近,池暮看着张舍,眨了眨眼。
“走吧,无需理会此人。”
池暮乖乖紧跟他身后,两人的手没有松开。
不知为何,竟有点欣喜。
下了船,两人沿着河边走着。沿路都是商贩买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池暮却比往常安分了许多,连步伐都变得正紧起来。
“刚才那人……你不喜欢他?”她问。
“此人表里不一,还是远离一些好。”
两人并肩而走,池暮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张舍比她高出不少,又忍不住他脸上瞥了一眼,除了好看还是好看。
“其实回去的路我认识,你不用送我的。”
“阿暮误会了,既然我今晚是从石府正门进去的,岂有翻墙回去的道理?”
池暮差点忘了,他可是石府的贵客,“你这样出来,晚宴不会被发觉吗?”
“庄厚他在胡编乱造这方面造诣颇高,有他在什么事总能圆回去。”
“没想到庄公子还有这本事……”池暮并不是调侃,若是她能有这能言善辩的本事,她在池家估计也没这么难过了,当时石家人来求亲的时候,与她年龄相仿的池家女儿有好几个,可偏偏就选中了她,一个“命格极好”就能把她弄得哑口无言。
全家人都满心期待地把她送进石府,觉得一个体面的女儿能换来池家的荣光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根本就没人在乎石家老爷今年多大?家中纳了几个姬妾?
越过高墙,池暮又体验了一把张舍的轻功,习武之人就是有这点好,连翻墙都这么潇洒。
与张舍告别后池暮从后窗悄悄爬回自己房中。
“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
小尤在桌案前正襟危坐,额头全是汗珠。池暮扫了一眼桌案上洁白的纸张,又看了看小尤手中紧紧握住的毛笔。
“一个晚上你就保持这个姿势?一个字都没写?”
小尤顿时眉头拧作一团,“光是盯着门口守着的那两人已是极耗神,小姐莫不是还打算小尤能顺便抄抄经书?”
“我又不是第一次溜出府了,你应该习惯。”
“今晚可不一样。”小尤看了看确认房门关好了,凑上她耳边神秘兮兮,“碰巧,今晚府中有位贵客也不见了,大夫人叫人满院子的找,要不是平日里我们房门外总有两个家仆守着,今晚管家免不了要进房里走一圈。”
“噢……这么奇怪的客人?”池暮明知故问。
“不能说奇怪,只能说尊贵。”小尤挑眉。
“此话怎讲?”
“今晚小尤虽未离开房门半步,但府中找人的动静太大,这家仆侍女跑来跑去的,事情经过我也听得差不多。今晚的客人中呀,最矜贵的恐怕就是最近刚回王都的铠戎将军了。听路过的侍女说,这个铠戎将军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是我朝王上最器重的武将,石大人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也要硬撑今晚的夜宴,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
池暮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张舍就是大名鼎鼎的铠戎将军。当今王上重武,而这位将军又是王上最得意的武将。年轻有为,怪不得这石府的高墙说翻就翻,这石家的夜宴说不吃就不吃。
回想起他今晚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赏心悦目,气宇翩翩,此间美好却与她不胜相关
“小姐这是怎么了?”
“找换洗的衣服沐浴。”池暮钻进衣柜里翻衣服,看不见表情。
“小姐今晚怎么怪怪的?”
“哪里怪了?”池暮费力地从箱底扯出衣服,“你说话如此转弯抹角,等天亮了我还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小尤匆匆去妆台拿了一面镜子递给她。
池暮拿过镜子,镜中的自己面色微红,眼睛乌亮,咧嘴笑了笑,唇红齿白,甚是可人。
“嗯……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小尤不着痕迹的呼了口气,顺带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
“小姐面色红润,微微发烫,如今已入秋,若不是感染了风寒,此状是挺奇怪的。”
池暮微眯,竟不知小尤观察如此细致入微。
与此同时,坐在大堂内的张舍,目光略过桌上的菜肴,未动碗筷,倒是身旁的庄厚猛地夹菜,嘴里塞了肉说起话来勉强能听懂。
“你说你,好端端的翻什么墙,石大人多次到你府上送请帖,你终于给人家回应了却不好好吃饭,你这不是找理由给他再请你一回吗?”说完庄厚又一口酒下肚。
宴席间张舍虽离开了一段时间,但并无影响整个进程,毕竟陪同的还有庄家的大公子和一名副将,加上庄厚的三寸不烂之舌,死的都能说开花,石之信还是挺吃他这一套的。
“请帖是你回的,我可没说过要参加的。”张舍尝了一块鱼肉,感觉还是江山阁的可口。
“是你说你要探探石老头的虚实,我这不是给你找机会嘛!”庄厚又是一口菜,理直气壮。
“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庄厚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此时石之信举杯,语调稍微抬高了一点,看上去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将军今年二十有四了吧,如今功名已在身,实属良配。”石之信笑了笑,看了一眼大夫人,“老夫膝下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刚满十六,不知——”
“不知石大人舍得自家女儿?在下如今调回王都也只是暂时,若是战事一起那可是要立即奔赴边关的,边关生活苦闷且危险,石姑娘若随我同去定不适应,若在王都等我更是不知年月。”
石之信正要响应,庄厚举杯站起。
“石大人怕是忘记了,张舍也算是朝中重臣,婚事自然是要王上赐予,自己说不算数的。”庄厚急吼吼地插嘴进来,是怕石老头对这婚事穷追过头了张舍会说出什么狠话。
大夫人的神色瞬间黯了下来,唯有石之信强撑笑意,总感觉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准备的宴席简直是在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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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张舍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庄厚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反复问同一个问题。
“同你一起跳墙的姑娘是谁?莫不是那晚我们遇到的那女子?”
见张舍没反应,他又自顾自地无限猜想下去。
“她难道是石家人?不对,石家人全都在宴席上了!那是石府的婢女?石府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婢女?”
“她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了吧?”
张舍睁眼,静静看他。
庄厚大惊,“你是不是在边关待傻了!不知道跟姑娘家出去要先问别人的名字吗?”
“阿暮,她说她叫阿暮。”
“就这样?姓什么不知道?”
“以后总会知道的。”张舍侧头,闭眼。
庄厚见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依你之见,今晚如何?”
“这个石大人,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