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行人走过那飞檐翘角的牌楼,进入了崇华寺内,正对着的就是天王殿,正中供奉弥勒佛,两边站立着四大天王。
贺拔允站定,身旁的行人来来往往,擦肩接踵间,佛祖拈指笑,众生皆苦。
子服还撅着嘴,吉白拿剑鞘捅捅他,他直接一眼瞪回去:
“好好保护主子,你没事杵我干嘛呢!”
吉白笑弯了眼,他生的高高大大,站在子服前面挡住了阳光。
贺拔允抬脚往里走,绕了几绕去往船家说的那座高塔。
此塔高九层,塔下有景帝遣御匠修筑的石碑,上书“凤栖塔”三大字。
若要说佛教在当世的地位,那可谓是无比尊荣。成景帝不仅把佛教尊为与儒教同等的地位,在位十二年里,更是多次修葺扩建崇华寺。
崇华寺里最有名的就是西苑。西苑又名御苑,园内苍松翠柏,遮天蔽日,还有来自各地的怪石假山略做修饰,亭台水榭无不庄重典雅,将这园林装点的分外别致。
每逢寺里的住持了空大师宣讲经义,这扬州城里满城的将相王侯排队皈依,善男信女争相供养,连景帝也时常诏他进宫讲学,指点佛法。
“那要是如此说来,刚刚我们遇见的那个小僧,说自己是了空大师的俗家弟子,岂不是很厉害么?”
“哈哈,施主说的可是如贪师弟?”
凤栖塔下,一个身形圆润的大和尚腆着肚子对着子服呵呵笑着,
“施主莫见怪,我这师弟是住持云游时带回的孤儿。住持见他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便收了他做俗家弟子,清规戒律跟我们是一样的。”
“是这样啊。”
子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向贺拔允,道,
“主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该回去了,”
贺拔允看看已经西斜的日头,心里盘算着别的事,
“公孙先生怕是等候我们多时,正事要紧。”
相较于扬州城里的小桥流水姹紫嫣红,千里以外的雍州,桃花开的正好。
苏府后园里,李鸣玔绕过长廊,抬头就见苏禾半倚在桃树上。她真是偏爱红衣裳,灼灼桃花也掩不住热烈的红。
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前往扬州了,昨日苏禾差下人来,要今天一起去城外祭拜赵嬷嬷。
苏禾在树上发着呆,眼风扫到了已经走到近前的李鸣玔,坐起身子招招手,往前一挺,跳了下来。
她拍拍手,指了指凉亭,示意他坐过去,自己转身回了屋,换了身素白衣裳出来。
待到二人出了苏府,天上开始飘起了细雨。
苏禾回身拿伞,李鸣玔站在房檐下等着。门前的茶馆里坐着三两个散客,茶童支着脑袋泛上了春困,煮茶的炉火正旺,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
他恍然有种错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黄粱梦里浮生尽,醒来依旧少年郎。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苏禾拿着伞回来了。两人撑了伞,一头钻进雨幕。
一路无言,待到两人来到赵嬷嬷的坟前时,雨已经停了。
地上的泥土微潮,草尖上挑着水珠,苏禾把伞收起,靠在一旁。
她把包袱里的贡品拿出,仔仔细细摆在碑前。
嬷嬷,
苏禾在心里想。
嬷嬷,今天我来看你啦。赵蓉蓉如今去了绣楼当绣娘,嬷嬷放心吧。那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工钱也不少,足够她好好地生活了。
嬷嬷,那日爹爹对我说,娘亲就是因为心里装了广袤山河,一生便都郁郁不得志。可我只想每天自由自在地活着,那这山河不看便不看罢。
嬷嬷,明天我就要去扬州了。听说扬州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等我见了哥哥,去那扬州城里逛一逛,回来后我就能给你讲那里新鲜的事儿啦……
嬷嬷,嬷嬷,
嬷嬷我要走啦。
你要多多保重,
等我回来。
李鸣玔看着她默默静立了许久,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
他抬头,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峰在云雾里起伏,轻轻勾勒出天边的流云,山林里很静,不时有鸟鸣啾啾。
他搭起手看看远天,一场隆隆大雨即将到来。
待到第二日一早,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这雨下了个透,早起还觉得有些凉意。
苏学士和李老爷子把他们送到城外,一辆马车七八个护卫,还有姚二也骑上了高头大马,仰着头颇为神气。
马蹄轻踏,带起新泥,他们在做最后的话别。
“玔儿,一路上你要多多注意,带着苏禾,脚程不可过快。”
李老爷子叮嘱道,
“姚小友,承蒙你愿意跟着玔儿走这一趟,这一路,还要请你费心照应。”
“嘿嘿,老爷子客气了,哪里的话!李大爷愿意带着我,我求之不得呢!”
姚二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李老爷子点点头,扭头看向一旁。
一旁的苏学士正对着苏禾喋喋不休:
“衣裳带够了吗?东西带全了吗?给你准备的干粮就在马车里呢。马上就到夏日,三伏天一起来,要穿薄纱了。我给你多备了几套,秋冬的等去到了再让你哥哥给你添置——给你的盘缠收好了没?”
苏禾只顾着点头如啄米,气得苏老爷子一把呼到她脑门上,高抬轻落,却是舍不得松手。
“不早了,让孩子们走吧。”李老爷子在一旁劝道。
“走吧,走吧……”苏学士揉揉眼睛,叹了口气,“一路上记得给爹爹送信,告诉爹爹你走到哪里了。”
苏禾眼里也胀胀的,狠狠点了头,把鼻子里那股子丢人的酸劲给憋了回去。
终于,他们启程出发。
太阳爬过了山岗,朝霞千里,映照着莽莽山林,勾勒出城郭的剪影。
离乡的游子啊,带着亲人那千丝万缕的挂念,一步一步,走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