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福堂的厢房内岑老太太正靠在绛红色联珠团花纹的隐囊上,听段嬷嬷回禀刚刚雅丽居发生的事。
“你说那个叫雀尾的丫头是会功夫的?祝老婆子的手腕都被她给折了?”岑老太太眼里冒着精光,刚刚这雅丽居里的事竟比戏台子上演的还精彩。
“是呢,奴带着王妈妈,李妈妈到了雅丽居就看到那里已经乱做了一团,祝妈妈满脸是血,手腕儿断了,疼得满地打滚,鬼哭狼嚎的,怪吓人的。”段嬷嬷说着,拍了拍胸口,她还真被祝妈妈那鬼样子给吓了。
“原先个我还担心这丫头吃亏,现在想来是我多虑了,这丫头身边能人多着呢。”岑老太太颇为欣慰。
“可不是,奴本想着要费些口舌功夫与大娘子周旋,却不想去了之后才知道四姑娘竟这般厉害。而且最奇的不是雀尾会功夫,而是姑娘身边的老妈妈,女使竟都是脱了贱籍的浮客。”
“哦?你是说宁儿身边的崔妈妈,雀尾,浅喜都不是贱籍?”
“对啊,老夫人您说奇不奇?这老爷和四姑娘亲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早就给这几人放了籍。”
“呵呵呵,这种事倒像是宁儿娘做的。”
“老夫人您认得四姑娘亲娘?”段嬷嬷压低声音好奇问道。
岑老太太眯起眼儿不回答。
段嬷嬷也不敢追问,继续道:“四姑娘一说服侍她的几人都是入了籍的良家子,真是把大娘子给惊着了。”
段嬷嬷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场景,大娘子当时惊得连手上的绳子都掉了,再看到万宁拿出几人的籍书,大娘子几乎都要气得撅过去了。
“老夫人,这四姑娘看着柔顺温和,实则也是个有主意的,且这次与大娘子有了罅隙,您不担心以后家里会不得安生吗?”段嬷嬷略有担忧。
“唉,家里头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娘子她什么都好,对平哥儿,对岑家都是一心一意的,就是心性太高,眼里又容不得半粒沙子,以至于养得菁儿也跟着眼高手低,娇蛮任性。我是年纪大了,平日里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折腾。现在有这个丫头来磨一磨她们的性子也好。
至于那个祝婆子,就把她移到庄子里养伤,待伤好了也不用回来了。大娘子那边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岑老太太吩咐。
段嬷嬷点头称好。
这祝妈妈之前仗着和戴嬷嬷带了点亲,在欣荣苑是作威作福,下人们敢怒不敢言。老太太以往顾及和大娘子的婆媳关系,也没去理会,这次倒正好以她不敬主子,寻衅滋事为由打发了。
“四姑娘几个现在都安顿好了?”岑老太太问道。
“已经安顿在西厢了。大娘子得知崔妈妈几人不是贱籍后已自知今日想要立威发卖她们是不可能了。奴正好上前说了老夫人让四姑娘到集福堂住着,大娘子借坡下驴,赶紧让奴带了她们几个过来。
四姑娘本想来谢您,但念及您午后得小憩,便说了待晚些再来请安。”段嬷嬷回道。
“她行了半天的路,到府里又和大娘子争执了半晌,让她歇着吧。晚间要是有那精气神就来陪我这老太婆吃饭,要是觉着累就让人把饭送到房里去。”
说着,岑老太太微阖双目,似要休息。
说了这许久的话,她也是累了。
段嬷嬷赶紧取了羊绒小毯轻轻为她盖上,又挑旺了暖炉里的炭火让屋子更暖和些。
瞧着岑老太太呼吸渐稳,安然入睡,段嬷嬷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只是她这心里头总有几分不安。
她总觉得这四姑娘就是个谜,老夫人应该是知道谜底的,只是不知道这谜底是福还是祸。
另一边集福堂的西厢房内,崔妈妈和浅喜正在那整理着带来的行李,雀喜则拿了跌打药酒为万宁揉那被祝妈妈捏得乌青的手臂。
“哎呀,哎呦,雀尾姐姐,你轻点儿,疼!”万宁秀眉紧拧,小脸儿上的五官都疼得扭到了一块去了。
雀尾眼也不抬“嗯”了一声,手下的力气却是分毫不减。
这淤青要是不揉开,少不得要疼上好几日。
好在师父教她配制的药酒对跌打损伤有奇效,只要揉上一会,不出两日便好了。
“这天杀的肥婆子,下手这般重。我们姐儿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她这粗蠢贱妇的暗劲。”一旁正在整理衣物的崔妈妈瞅见了万宁手臂上的大片淤青,心疼得眼泪儿都要掉下来了。
万宁两岁便交由她伺候照顾,是她搁心尖上疼得宝贝儿,现在进了这岑家第一天就被个仆妇给欺辱了,她怎能不难受。
“我没事,崔妈妈。有事的是那祝婆子,她那手被雀尾姐姐捏断后,估摸大半年不会好了,以后恐还会落下病根。”万宁忍着痛安慰道。
“残了更好,省得再去祸害别人。姐儿你不知道,这大户人家里的婆子有些真得是坏到了骨子里,常做些仗势欺人的混账事。”崔妈妈将衣物收拾妥当放进了柜子。
“就是,这些婆子太可恶了,好在有姑娘和雀尾姐姐,今个她们也没占到便宜。”浅喜干完活,倒了杯清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刚刚在雅丽居与那些个仆妇、女使对骂,她这嗓子眼都渴得冒烟了。
“姑娘的手没事了,过两日就好。”雀尾给万宁揉好了胳膊,轻轻为她拉下了衣袖。
“姐儿要不午睡片刻?这一上午的赶路可别累着了。”崔妈妈问道。
万宁点点头,说道:“我们都好好歇歇,今日得罪了大娘子一众人,以后住在这岑府还有好多事要应对呢。”
一顿,又道:“崔妈妈,浅喜,雀尾,当日我们死里逃生,我便说过你们早已放籍,若想要自寻出路,求个安稳随时都行。虽说我已是家破人亡,但爹娘尚有不少银钱留下,你们要走我自会给足盘缠,让你们以后衣食无忧。今日入了岑府,此后前路是好是坏我也不知,你们早做打算也好。”
“姐儿怎又提这出,不管前路是生是死,我们都是要跟着姐儿的。虽说我们已脱了贱籍,但我们心甘情愿为奴为婢伺候着姐儿,您可别再提让老婆子我走的话了。”崔妈妈连忙说道。
浅喜也道:“姑娘休要再提让我们走的事了,浅喜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
“呸,我可不要你做鬼吓唬我。”万宁嘴上打趣着,眼眶儿却红了。
生死相依,一路扶持,她们其实早就是一家人了。
她的母亲一直都主张人生而平等,所以跟着他们的家仆早就算不得奴仆,他们都被母亲放了贱籍,成了浮客户,有些愿意在当地常居的,母亲和父亲还给他们置办了些许田产,成了乡村主户。
只是如此众人反倒忠心,一心一意地留下服侍,家里头也从没这勾心斗角之事。
若不是凶徒行凶,他们如今仍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吧。
想及此,万宁便觉心中疼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