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内心争执,转念一想曾答应过俞廉鹦留守此地,且暂不必签聚仙令,黄庭雀所言显然是与俞廉鹦在我之前就已经有过交流,可不论如何,黄庭雀本身对我亦是认可。
师出同门二人秉性大相径庭,对我倒是看法一致,或许我在某些时候的表现已经证明我能够加入山城守相,成为之中的一人,又或许他们仅仅只是想广纳人才,我还有待考察。
黄相与俞相皆称得上能人异士,可算未来灾祸,我又许是其中一环,山城守相是福祸相依,还是祸不单行之选,饶有不可窥探的天机,我始终蒙在雾里算不清。
“你既家中变故四处寻访至亲,何不留下探探气运?”
俞廉鹦突然开口,我冷眼撇向他,见他往瓷器鱼缸撒入鱼食,缸中两尾活鱼身负金鳞,一跃水中石,与鱼缸上描画锦鲤活灵活现双双映入眼帘,一时分不清水中鱼为真,还是画中鱼出游?鱼食纷落,皆不为所动。
我并未言明家事,可他却一语道破,相者所言往往意有所指,顿悟者灵性,无缘者偏离,我身处山城,便是像那金鳞远离故地,已然如鱼得水,追寻至亲就在身边,只是我未能看破屏障。
他这是以我父亲线索胁迫我留下卖命?生存的压力让我时常暗中揣测恶意,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于世人而言他做的没错,于我而言却硌得慌,受其心机不能言其错。
我不得不接话:“先前已经答应俞相留守此处,山城确是有所异常,我并无二话。来一处就要守一处的规矩,山城的相师大一统为山城守相,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留下话我便招手离去,等待十六日的到来。
走时我潇洒自如,走后却不得不对俞廉鹦的话感到心潮涌动,我以路家血脉探亲法术算,山城好似被人布下迷宫大阵弯弯绕绕终不得踪迹,这份压制像是故意针对于我,每当我试着窥探天机时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压下,压得我心神意乱呼吸急促,不得不停止。
旧历十六日夜,黄相约我山城南后街相见,途中遇古楼,人声鼎沸环绕于此,吉祥阁偌大招牌立于古楼,内设堂食,外设自取,单是一层百十来桌,形似练功梅花桩,楼上包间雅座更甚,客房不胜数,大红灯笼高高挂,利是红纸贴窗沿,遥看一眼就惊觉气派,独立城市高楼间,争古胜意。
我随口问停车在距离南后街还有一大段路程的司机师傅:“人太多进不去?”
司机点了根烟愣了愣回我:“你外地来噻?这南后街是私宅,民居,不知道哪个大老板住的,搞得那么大一块地,听说这吉祥楼都是人家的,只能给人步行,我们车子进不去的。”
方才只顾着吉祥阁,现在才看到南后街外设有门禁,还有保安看守,冷请寂寥只有少许灯光,和外头的热闹对比鲜明。
俞廉鹦说守相师都是财神爷,看来所言非虚,吉祥阁中传出悠悠乐曲,一时间哗然四起,听闻像大家执掌乐琴,是何人物不得而知,音律我只懂皮毛。
恰好黄庭雀在一年轻女孩的搀扶下朝我走来,他的相师气息浓重,人群之中显而易见,我掏钱打发走司机向他走去行礼。
“黄相,多有叨扰。”
“你来这就是想清楚了。换上了新衣裳,看上去有几分年轻人的样子。”
黄相看了看身边的女孩:“黄鹤,我孙女。你多大了?”
我对着黄鹤微微点头:“路清。过不久十八了。”
“差不多大,小鹤入这行不久,你们年轻人话熟,平常讨教莫嫌。”
黄鹤微笑着一句话不说上下打量着我,我同样打量着她,相师入行无年龄规矩,只是心性越老越难养成,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底下黑袜长裤过膝裙,面容青春靓丽,面相有几分像秦家小姐,和现如今的女孩打扮不冲突,怕未曾经事难以撑担大任,我穿着特意挑选的红色大褂,和地主大财就差手里盘俩文玩核桃,也幸亏是年节穿的喜庆不突兀,要是在平常我倒还真得注意注意穿着不能太老成。
我看着自己的装扮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许是觉得自己打量不得体,黄鹤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黄庭雀几乎同时开口:“吉祥阁设宴款待,人没齐,南后街,守相平日居所。”
爷孙二人不迟疑走向南后街,甚至不必掏出身份铭牌便一路畅通,我跟在身后暗道猜测不假,也忍不住苦笑大家都为相,何以差距如此?
南后街两侧坊巷纵横,脚下石板青苔,白墙瓦顶林立,三面曲线环山,亭、台、楼、阁与山石互嵌,仿若鬼斧神工,又好似人力胜天,单是入道一眼便有数种奇淫巧技、天然造物乃至暗道机关,藏风纳水布局严谨,房门四开,窗户双开,各路神仙年画底蕴各朝各派,威严之盛可肃清周遭。
我不禁感慨道:“尽数古物,历史气息浓厚,山城守相真是好大的手笔!”
路边随便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都是天然形成的文字雕饰,硕大的“福”字浑然天成,再一细看“禄”与“寿”同样摆放在杏树底下,福星、禄星、寿星齐聚天降福缘,这块宝地已是无价之宝。
“三坊七巷乃东海域历史之源、文化之根,三十八公顷古建筑物遗存于此,家师昔日请神驭鬼,搬山填海,耗费十一夜时间重现三坊七巷格局,以南后街为中轴,屏山为障,于、乌二山遥相对峙,地下安葬知罗城府,以安泰暗河为界。”
黄相双眼闪动,浑浊不再,我诧异询问:“黄相此话何意?这名为三坊七巷的古建筑群,皆为一人铸造?”
“为一者铸造!”
黄相语气不容置疑,我预料过此等手笔非常人所能为,但只一人办到要我如何预料?三十八公顷,搬山填海宝物奠基,地下安葬知罗城府镇守,或许这便是黄相不称其为人的原因。
我由衷叹道:“尊师本领,怕是当今世上无人出其右,冒昧一问,尊师现往何处?”
我话中询问看似想见其一面,实则询问黄相师尊是否仙逝,黄相明显敬师有加,不好直接开口,若是未曾仙逝,我现在就可以掉头离去,如此神人镇守山城少一人又何妨?若是已经仙逝,也要问清楚与守相预料劫难是否有关,如此神人镇守山城方遭毒手,多我一人又有何用?
哪怕我不会直接离去,我也会有所防备,力所能及,不行则退,天下能人异士之多在我之上者不是没有,身亡之时要死得其所,切莫不明不白。
可黄相回答当真是不明不白:“家师与师母多年前已没了消息,我与俞相不知其去向,守相中留有一子,还有不知真假的传说密藏,探访多年无果,也就作罢。”
“听闻域外传言家师与师母双双奔赴东海域归故处,可惜不知属实与否,家师行踪难测,师母示人千面,皆不随年岁衰老,茫茫海域,只能祝福。”
不老长生?不知真假的传闻宝藏?行踪难测,千人千面,怕不是双双奔赴东海域上蓬莱仙岛渡劫成仙的大圣?
我心有质问,突然又觉得这并非不可能,也不知晓黄相是否听出我的怀疑,真不知假不知,他与俞廉鹦师尊身在何处我相当于一概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二人家师与师母皆为圣人一列,非我等凡人可以琢磨,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恪守守相规矩便是。
黄相拄着拐杖放开黄鹤的手,走向南后街左侧第一坊,喃喃道:
“三坊七巷第一坊,梅鹤坊,家师梅鹤昔日住所,坊内筑有‘山人院’,为守相圣地,平日无事不可进。”
“家师独爱梅花白鹤,住所亦是种满梅花,搭建鹤石,到了日子就会有梅香飘散,白鹤前来栖息。”
我驻足坊门前,坊内果真遍地红梅,互相缠绕生长于鹤石之上,房屋隐没梅花丛影之中,设有一口井,清澈见月。
坊门前有块不同寻常的玉石,镌刻“望梅寻鹤”四字,隐约间我感到心神恍惚,仍保持清醒,只是黄鹤一见身子软倒在地,我眼疾手快将其搀扶。
黄庭雀驻足黄鹤身边,后者睁眼醒来,似是无恙。
“你可有不适?”
他突然开口问,问的人不是黄鹤,而是我,我回答:“并无大碍。这块玉石......”
“老不来,都忘了,这玉尺常人不可见,见了心神混沌,难以自持,赏赏花木池台,避开就是。”黄相扶起黄鹤,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身后,玉尺应是玉石之名,望梅寻鹤四字该为先人梅鹤勾勒,挡在坊门正中央,说避开就避开怎能如此轻易?这老头怕不是忘了,而是有意在试探于我,又或许玉尺能窥探人内心,每一个想要进入守相之人皆要经受住其考验?
来不及多加思索,黄相二人走到第二坊前:
“并一坊,守心坊,师母顾氏,名讳守心,坊内有一间闺房‘自在间’,并非圣地,却同样不允他人进入。师母爱珍稀物件,历史图腾画卷,家师便为她周游天下收集所爱,汇聚其中。”
坊中画卷展览水晶宫,不见日月,不触风雨,却能为人所见,隐约间更添一抹朦胧风韵,画中人端坐,有一石台在前,放置杯盏,好似画中人要伸出手捧杯痛饮,诸多画与现实难分难解,倒像是俞相瓷盏。
图腾多老旧,年头日久,区别于画曝于空气中,随着历史沉淀,越发珍贵。
我问:“因夫妻身份并作一坊?”
黄相却说:“因师母不爱世事纷扰,唯爱寄情山水,逍遥天地,得名自在,家师犹念人间,修为许有不及师母之处,故守心坊同为第一坊,与梅鹤坊不分先后。”
修为不及之处?一人之力重现三坊七巷的梅鹤仍然不及顾守心?那顾守心又该是何等境界?我内心没来由感到恐惧,不知该信服还是不该信服,听起来像是让人安心的骗术,实则夸大其词引人上钩,但这种自我慰藉又何尝不是一种让人安心的骗术?我卷入的到底是何种风波?要说梅鹤与顾守心神仙眷侣鸾凤和鸣,不分彼此明显才更符合情理。
我知道自身藏有手段,但面对这种层次的威压不会有任何还手的能力,柚木重阳三重,黄菊水付东流,深秋惆怅客,寒阳远天东皆不及圣人一分......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却早已暗自思衬翻江倒海。
黄相似是不在意我压低气息,继续往前走,此间三坊七巷才到第三坊,我竟已有些迈不动道。
“第三坊,宫坊,又叫旧仙居。内设紫极宫,精神混沌锁妖间。古建筑集大成者,机关之多数不胜数,传闻太白金星下凡于紫极宫受篆为道,又称作太白谪仙居。”
黄相说完还不等我细看,黄鹤兴奋接话道:“这里是纸鸢的居所,我的目标也是闯进去,和纸鸢住在一起。”
谪仙居乃天上神仙于人世居所,以谪仙二字为名,足以见宫坊盛浩,况且能与并一坊齐名的第三坊,想必旧仙居不会差到哪里去。
坊中心紫极宫一点紫芒醒目,剩余之处皆是非黑即白,左侧为白,右侧为黑,稍待片刻自觉眼睛混淆,分明是左侧为黑,右侧为白,木雕石刻遍地,多为机关术,与我钻研墓道一途见闻有几分相似,估量还剩许多未曾发觉,古楼镂空精雕漏花门窗,柱础、台阶、花座、柱杆、月梁神鬼共绘,构造精细远超前二坊,大道符篆勾勒,小径石碑通幽,真如同千万年前太白金星下凡于此,受篆为道,至今仍保留神人风韵。
仅仅只是重现便有如此水准,不知道东海之滨三坊七巷何等辉煌?亦不知梅鹤先人造诣达到何种程度?
我开口道:“黑白无常,索求鬼魂,紫极宫中真正关押着妖魔?纸鸢大师又是哪位先人?为何要闯入其中?”
“紫极宫中藏有凶兽混沌精神,既抵触善,也吞噬恶,家师曾令无数横行妖魔被镇压于此,随着混沌吞噬消融。”
我惊叹守相能耐,传说之物亦能拥有,刚想问黄相为何将混沌此等凶物放在此处,想起混沌五官尽失,并不具备自主行动能力,无法动弹离去伤人,只是精神留存在此依靠本能,也就作罢。
似是看出我未曾见识,黄相解释:“越接近家师境界,天地越是大有不同,我初见时反应更甚,不必在意。”
我心知的确如此,但还是避免不了震惊,加入守相,意味着踏入一片新的天地,黄鹤早已知晓:“还有,墨纸鸢妹妹不是你想的什么大师,她在我们当中年纪最小,还在念高中,擅长机关术,当初是依靠独有的机关术通过旧仙居设下的层层关卡,抵达紫极宫,得到旧仙居的认可。”
“得到旧仙居的认可?这宫坊还通灵不成?”我诧异问道。
“梅鹤师祖的本事可不是常人所能比拟,想要获得三坊七巷中任何一处居所,都要靠自己的本领,否则会受到玄力的阻挠,难以进入其中。”
“就好像师祖居所里的那块玉石,我单看一眼,就已经遭不住,现在连上面写的是什么都忘了。”
玉尺镌刻四个大字清晰无比,怎么会霎时间忘却?不正是望梅寻......
寻鹤!
我的心咯噔一下,看向黄庭雀,后者眉目如隼,方才见过的四字竟是差点没记忆完整,还是说会随着时间消散,再也记不住梅鹤坊中的一切?
“路相可还记得?”
“望梅寻鹤。尊师玄力巅峰,望尘莫及。”
黄相点了点头:“路相本领,同为上工。”
我无奈苦笑,暗自回忆守心坊中一切,所幸二者玄力并不相同,黄鹤所言不假三坊七巷须得凭本事踏入,前二坊我不敢高攀,宫坊倒是机关满地,我熟悉的领域,只可惜已住下年纪相仿名叫墨纸鸢的女子,况且黄鹤也有心入住,那我便只能挑选三坊七巷当中的七巷。
正当我打算将目光投向南后街右侧时,黄庭雀突然开口:“听闻小鸢说,旧仙居拥千工拔步床,可惜未能够见其一眼。”
千工拔步床?
我左脚踏出半步,再无法往前,立身掉头死死盯住旧仙居中那一点紫芒。
历代奇巧大师有言:墓道机关术,千工拔步床!皇陵将相冢,山野万人坑,只要是墓,只要是墓里的机关,都逃不过千工拔步床的制衡!传闻床身藏有各朝大墓位置图,又说请床入墓可破除墓中一切机关,更甚者说千工拔步床可消除一切孽障。世俗一直将千工拔步床作为女子出嫁的嫁妆,大户人家自女儿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制作千工拔步床,直到出嫁之日方可制作完成,但有一点相似,即是工序复杂,耗费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千工难以拔一步!
若是它的床身真的藏有大墓位置,那我按图索骥凭借俞黄二相连番预言岂不是能够在山城古墓中来去自如?岂不是说我找寻父亲线索相当于逐一排除?
按我现在毫无线索四处乱寻的窘境,能够有目的找寻已是天降奇缘,是真是假我都要一试,不可能将其放过。
可黄相此举无疑是故意将我引入旧仙居中,其心所向难测,是否早有安排?一路来都像是在请我入瓮中,让我感到一阵未知的心寒。
我抱拳作揖作势询问:“多谢黄相告知,我可有机缘一试?”
“尽管放手一试。”
三坊已过,我心神停留在宫坊之上,七巷最北一条巷为鱼凫巷,巷与相同,守相确实费心,若是不出意外七巷对应七相,守相尽数于此。
黄相看着鱼凫巷道:“俞相,你也认识,他虽比我晚入门,却不差于我。”
“三坊除外,七巷皆可随主子起名,鱼凫巷曾经叫登俊坊,后为避家师身份居所名讳改为巷,巷里有座双抛桥,所处内河沟道,东西两水合潮之地,有‘万里潮来一呼吸’的奇观。”
有了先前的经验我站在巷口外远远观望,双抛桥桥头宛若凉亭,一对不知几何老榕树相向长于桥头岸边,枝繁叶茂,在空中枝叶连理,相拥成荫,桥似是断桥,瞧不清。
桥下奇观合潮,东西两水相汇于此,潮声翻涌,远处亦能听闻,叶影遍地斑驳随风摇晃,让人感到勃勃生机下的静谧。
黄鹤凑到跟前,指着两棵老榕树说:“师伯坊中两颗榕树,文史记载殉爱男女所化,在当时封建社会地痞恶霸与官横行,寻常百姓遭殃,年轻男女相爱多不如愿,往往权贵世家娶妻纳妾,世家公子当街强抢,女子不愿,惟愿追爱男子,便投水自尽,男子为寻仇亦被权贵浸水身亡,故意将此二人葬在隔岸,死生不复相见。”
“说来也是可怜,不料情能感天地,许是老天垂怜,让二人化为榕树连理枝,在空中相拥,在地底下缠绵,死后合眠不负生前执念。”
我才注意两株老树盘根错节纠缠,点头示意清晰,却难以理解俞廉鹦那般做派为何会选这种意境之处作为居所?驿寄梅花顾守心,鱼传尺素双飞栖,放荡不羁的鱼凫头怕不也是个多情种?
“俞相今日可会前来?”
“新加入守相者需要原二位守相师同时引荐,他同意就自会前来。”
黄庭雀在黄鹤搀扶下继续往前走,七巷纵深长,呈环状排列,巷口之间的距离不长,第二巷谣巷与第三巷空巷隔得尤为相近,紧挨之势。
我疑惑道:“此二巷为何距离如此相近?”
“谣巷是龙谣姐的居所,也是衣锦还乡处,隔壁空巷是龙空大哥的居所,他们二人是姐弟,出身龙家亦是相师世家,同时还是山城从商一代中的佼佼者。”
不等黄相开口,黄鹤就抢着介绍:“龙谣姐最喜古乐戏曲,声如天籁,她好像什么乐器都会,古筝、琵琶、箜篌、长笛样样精通,还会谱曲,方才在吉祥阁中传出的声音就是龙谣姐在演奏,平常穿着......跟你一样。”
“不过......她不太好接触。”
黄鹤突然憋一声坏笑,我听得出来她是在调侃我少年老成,也就没有把话过多放在心上,谣巷中最引人瞩目者无疑为水榭戏台,挂满各式戏服道具,下建清水池塘荷莲含苞,对应阁楼宛若看戏人台。
至于空巷,有一大塔矗立巷口附近,塔身材质特殊,看起来像是石料,数枚铜镜高悬其上,月华倾洒,环绕塔身似是矫健游龙,石头纹路犹如龙鳞乍现,风吹过隙,吟声长鸣。
再看谣巷,月华普照水榭戏台宛若龙首,清水池塘似是龙身,探出荷莲含苞龙爪,龙尾长出楼阁。
奇观异景,实属难得。
“小谣与小空同属一脉,身负龙家血缘,一人善歌,于春分时日出生,玄鸟纷至,春雷伊始,春牛踏青而来,龙家人追寻已化身为图,应是家师所为,自此后与春分时节不可分割,夺天地造化,和蔼自然。一人善武,是为剑相,继承龙家巨剑‘龙空’,本名龙阳,外名龙空,生性噬战,常人躲闪不及邪物,他却要追杀至不死不休。”
“谣巷水榭戏台木制单层,四柱开间,下建清水池塘,中隔天井,水清、风清、音清,天然扩开音响,亦为气运之地,空巷石塔周身磨刀石,头顶夜明,悬挂三枚铜镜,调运月华,又称三照,绝佳练功场所,打斗声皆为磨刀声,声入人心,震人心魄。”
黄庭雀话音刚落,我注意到大塔身后还有数座小塔,建造时间似乎并不长久,材质如一,正想往前查看,三照塔上突兀传来三道寒光照耀于我们三人之上,另一道照耀巷口,而也就在我猜测是铜镜和夜明折光之时,又一道寒光杀气腾腾直奔我而来。
我心下惊愕,外表不慌不忙,袖中重阳蠢蠢欲动,往前踏出半步收回,双目如炬紧盯三照塔顶层空隙,丝毫不退让。
大塔顶楼站定一道挺拔身影双手环抱,背负高人大剑藏于盒中,紧靠丹红柱,一身干练练功服黝黑,双眼斜视针对于我,仿若天上鹰隼捕捉地上猎物的眼神,下一瞬就会向我探出锋利鹰爪。
“龙阳?”
才听黄相说龙家公子哥龙阳体征,这又非寻常地,而是独属于他的空巷,除却他之外又有何人背负巨剑立于此?只是我第一次前来,他为何要充满杀气?
我不得不心生警惕,周遭上下都在应付突发情况的戒备之中,这是山城守相的地盘,最不缺能人异士,说到底进入三坊七巷便是入龙潭虎穴,时时面对着超越常识的危险,龙阳究竟是特意的等候在此,还是守相另有安排?我与他相对而视,气息锁定,难以自破僵局。
“噔!”
黄庭雀拐杖抬起落地,似是随意一敲,实则振聋发聩,我与龙阳双双受其影响,眼神同时被吸引离去,僵局不攻自破。
似是感觉到没法对我出手,龙阳竟直接转身离去,没有任何解释,也不向黄庭雀打招呼,听黄鹤所言称龙阳为兄长理应关系不错,难不成除我之外几人都在演戏?
“应是该来的人都到了。小空就这脾气,并不待见其他人,只是杀气重了些。”
“走吧,顺道过去。”
黄庭雀与我边走边谈,没有一点脾气,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只是路过谣空二巷后的黄巷时,并没有作任何的停留。
巷中一片昏暗,不知为何,黄庭雀慢步走过了自己的居所,黄鹤回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安民巷,七巷中占地最广的一巷,药师山绵延深远,山有四季,遍地种满适宜气候药材,山中有悬泉瀑布,瀑布后别有洞天。”
“李江山,医相,祖上一脉为大唐皇亲国戚,却深谙医药钻研苦学,后渐渐脱离皇室,另谋他处,专精医术,传承寻找灵药秘术,与父亲寻找长生药引至此,为人憨厚老实。”
医相与剑相一般,皆为行中精于某派的专称,而凡尘过相,相渡超然,超然逾长生,长生入圣,传闻圣后为仙座,真假不可知,但长生药威能相当于让凡尘逾长生,即便道行不够,身体不随时间消陨,便可慢慢参悟,始终得道,自古以来无数王侯将相索求无果,没成想竟还有人不倦追寻,可惜直至今日依旧无任何消息记载成功,长生药是否存在功效是否如传说般神奇怕是无可求证。
如果黄庭雀所言不假,唯二知晓长生者也就只有梅鹤与顾守心先人,现在也不知去向。
巷口已闻药香氤氲,不少药材种植巷中,数间小屋傍山而立,内置医书,晾晒药材处一稻草人歪歪扭扭随风摇动,大井中寒气滋生,不少西瓜装篮水冻漂浮。
上山道路修葺完善,可让数人并排通过,宛若天梯登顶,似是有玉石滋养,朦胧药息弥漫山顶云端,不可视物。
我看着满山药息,问:“其父亲是否同为守相?”
黄鹤在一旁接话:“他父亲李淮南周游行医,人称‘赛华佗’,可为相一道讲究机缘,并不一定要世家传承,李大哥成相乃龙家传授,父子二人曾以寻药秘术救过龙谣姐性命,龙家感激,察觉李大哥天生机缘足够,便授以修炼相术,支持寻找长生。”
原来龙家与这医相关系匪浅,当真是两家缘分,能同为首相,不过我难以想象大唐时延续至今皇族血脉追寻外力长生者是何等毅力?还有那寻药秘术,龙家相师传承,守相威势更胜,龙家一门双守相尚且需要李江山救治,可见其医术一斑,若我加入守相识得此人,母亲疾患......
“走吧,吉祥阁就在风如巷外。”
黄庭雀打断我的思绪,与黄鹤朝前走去,吉祥阁已隐约可见,我跟上二人步伐来到风如巷巷口,直接走了进去,霎时间清风大盛,衣衫飘动,数不清的衣衫布料挂在此处,薄如蝉翼的丝巾、染色各异的旗袍、描绘花鸟虫鱼各式图样的手绢毛毯、攀山涉水奇形怪状的登山靴和劲装,复制完善的汉服唐装以及铁镐铁锹开山刀等等一系列探险工具悬挂各式古楼,分外醒目。
地表之上水道井盖一眼十数,盖上纹路奇特,与青石板路格局相互对应,不像是水道,更像是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走近了看才知晓古楼白墙有隐秘分割线,不少墙体藏身柳树下花丛中,门户皆开,外看不显内看尽是台桌衣物遮掩,似是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
黄相径直往里走,风势越来越大,他稳定如松不受影响,黄鹤看似搀扶实则被他反定住,往我身上挤压风力随着愈发深入愈加强盛,可偏偏古楼悬挂轻飘衣物如方才摆动幅度,风势不断拔高没有对其造成任何影响,柳絮随风起,山花曼妙身,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一切变得反常,这就是黄鹤所说三坊七巷通灵后认主的排外,这就是梅鹤先人入圣的威能。
我算是长了见识,出手横挡在身前,衣衫后扬顶住巨大压力往前,黄庭雀这糟老头子非要在这个时候调侃我:“路相可有发觉什么异常?”
我心想反常大了,大风吹得脸都开始生疼,在嘴上却不愿意露怯:“黄相,走出这风如巷就到了吉祥阁,可风如巷后还有一巷,怎么就不走了?”
我意为这点风算什么,走完这条巷小爷我还能再走一条巷,煮熟的鸭子哪怕就剩下嘴硬了也要显出硬气!
黄庭雀仿佛没听懂我话里的隐喻:“没这巷。风如巷门庭洞开,以风为宝,山势呈聚宝盆状,清风自来,常年不歇,驱除外邪得天独厚,巷中设置数不清的暗道,四通八达三坊七巷乃至山城隐蔽之地,开启方式只有它们的主子知道。”
不过行走百十米,我已寸步难行,艰难听出黄庭雀话音:“师风颂,剑相,专业考古,身兼考古队顾问与学院历史副教授身份,时常外出历险,吉祥阁掌柜,小辈多称师姐,钻研墓道多年,以保护文物为己任。”
“既为剑相,何以称道?”
“腰间持配通明软剑,薄如蝉翼,轻柔坚韧,唤作‘风如’,风如穆、风如清、风如晦、风如磐四相剑术,可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故又称作‘风离合’。”
吉祥阁近在眼前,我与黄庭雀互不相让,琢磨通透,好似大风刮来之处便是吉祥阁,但区区一座宴请宾客的酒楼怎么会有如此神通?三坊七巷中风如巷后明明还有一巷,前几巷皆已见识,按照先前交谈判断,最后一巷应是梅鹤与顾守心先人之子住所,怎么黄庭雀如此尊师重道却要说最后一巷不存在?
像是故意为之,黄庭雀站在原地等我,我示弱怕只会心境受阻,这一举动相当于逼我前行。
他看着我左摇右晃继续说道:“小风钻研墓道,与不少盗卖文物分子交过手,身手了得,颇有经验,待他任务完成归来之时,可向她多多请教。”
小风?看来该女子同样年轻,至少不会比俞廉鹦年长,那家伙看起来三十多岁,和面前的老头子一样没个正经!没缘由的试炼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大风刮得我胡思乱想不受控,我保有最后一丝清明争执:“谁请教谁怕是还不一定。”
煮熟的鸭子可不止有嘴硬,身子骨也一样硬!硬到你嚼不烂吃不下!
我一个箭步前冲,朝着黄鹤狠辣探出手,直取其咽喉,她红唇微张明显猝不及防我会对她出手,下意识往后退去,如此一来便脱离黄庭雀掌控范围,风如巷中的狂风顷刻将其纤瘦身子吹翻,往巷口倒飞而去。
黄庭雀双目圆睁,同样不曾料到我的举动,只可惜任凭他不动如松,坚如磐石,手中执的拐杖已然暴露他腿脚不便的事实,想要在及时赶到身处空中的黄鹤身边根本不可能,他反应极快,手中拐杖探出想要救援,却被我探出手掌阻挡。
另一边黄鹤被风倒吹而出,身体不受控脱离地面,但依旧保持着清醒,随手抓过一件古楼上敞开悬挂的淡紫旗袍套在身上,一时间如同失重般坠落地表,好在她毕竟入门相师,反应毫不逊色,单手撑地前翻,虽是摇摇晃晃,却也终究站了起来,曼妙身姿彰显青春稚嫩。
我探手阻挡黄庭雀,自身也倒飞而出,好在我眼疾手快,照猫画虎,眼瞧着黄鹤穿上风如巷中衣物后竟然不再受巷中玄力影响,脑中思绪飞速转动,同样脱下一件悬挂白墙外的棕褐劲装,套在身上稳稳单膝跪地落在黄鹤身后。
黄鹤心有委屈,皱眉回头冷声质问我:“你做什么......”
我却不管不顾打断她,看向黄庭雀:“黄相,试炼怕是就此结束,入门有规矩,太过犹不及。”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不论他们为何考虑,先前种种我全然当做是入门的试炼,但若没个分寸,这守相大门我不入也罢。
一时间三人陷入僵局之中,吉祥阁近在眼前,高耸入云,不胜天上寒,恰好此时传出一声叮咚,似乎是某种传递出来的信号,听起来像是水滴融入池塘扩张了百倍的效果,清脆动听,声势巨大。
我与黄鹤二人纷纷将目光投去,黄庭雀气息收敛,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今日本欲于吉祥阁设宴招待路相,不过入门试探,未来危险之处数不胜数,若不谨慎些,也只会是害了你。”
他一发话,做出请的手势,黄鹤也不出声,脱下旗袍物归原处后朝着吉祥阁走去,我亦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客气话,冷笑一声回道:“黄相客气,天底下没有免费的真金白银。”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了,想要请教黄相。”
“但说无妨。”
我脱下衣物物归原处,随口问道:“山城中是否设有禁制,难以窥探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