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渡踏出房门后,屋门便被锁得死死的,我在暗夜里看着这个几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屋子,心中爬出一寸又一寸的荒凉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防止我逃跑,这个屋子里连窗户都提早被他封死。
我拉着被子坐在床上,睁着眼到了天明。
直到第二日,被封住的窗户有些许缝隙透出微弱的光线,我才隐约看得清屋子。
我看着照进来那一束微薄明亮,仿佛也看到了外面的整个风景。
缙纶山的风景向来也是秀丽绝伦的;可是没有了他的风景,在别人眼里再好,可如今在我这里,也不过是荒山死水而已。
拖着摇晃不定的身子走到桌前,我打翻了一套茶具,顺着就跌坐在地上……
我看着满地碎瓷喃喃开口:“师父……”
屋里寂静无声,恍若世间尽头般死寂。
灵渡不会放过我,我晓得的,而我也并没有以往那般想活下去了。
其实我这个人,既懦弱无为又贪生怕死,可是为何这样不堪的我,也突然会有这么不畏生死的一天呢?
瓷片割破动脉,看着血液涌出,我费尽气力回到塌前,靠着床沿闭上眼安安静静的闭上眼。
我想:相较于死亡,我可能更害怕折磨吧……
视线逐渐模糊,恍惚间我又看到他,是在阡云山上。
阡云山旁不知何时有了一间小屋,周围种满了千花葵,拥拥簇簇的几乎要开到屋子里去;而他正坐在屋外的大树下休憩。
是那般的岁月静好,安详宁和;霎然间我的眼盈满泪水。
轻轻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睡着的模样不忍吵醒。泪水一滴滴落在草地上,我……我其实很开心的。
我一直守到他渐渐醒来,他睁开眼后看着我先是有一瞬间的错愕,又快速转为绕指柔般的笑意,开口的声音百转千回,无比的温柔动听:“阿葵?”
“师父,我喜欢你。”我抖着声音说出来,他细微的笑出声:“有多喜欢?”
“……徐信没你好看,世上所有人都没你好看,我喜欢你,胜过世间所有的那种喜欢。”
那人的手轻轻拭过我的眼角,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傻徒弟。”
我用力抱紧,倾尽所有的力气抱紧他,是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再走了?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他揉着我的头轻叹:“可我不想你死啊……”这话似与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相重叠,面前化作一团空白,画面一转我被扔进一片黑暗中。
“千葵!”
“千葵你醒过来!”
“你若不醒过来,我便把潘家庄上下屠个干净!再把潘煜兮的肉一片片削下来喂狗!”
睁开浑浊的眼,看见的是灵渡和一屋子的人。
“你……”话未完,再次失去一切意识。
真正清醒过来时,我看到灵渡一个人坐在床边,见我醒来一个转身就捏住我的脸将一碗药往我嘴里灌。
挣扎半晌,终是无果。
药碗扔在地上,瞬时四分五裂;他揪起我的衣襟:“你果真是有骨气得很啊。”
我盯着他没开口,他森然笑着:“你敢再寻一次死试试?你若是死成了,我就灭了潘家庄。”
“听说潘煜兮是你的徒弟?”见我仍不开口,他又道:“那我就把他抓到黄泉渡来,把地牢里的刑罚一样样试一试。”
“剜眼,拨皮,抽筋,剔骨,怎样痛苦我就……”我实在再听不下去,趁他不备反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灵渡没料到我会还手,偏着头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才转过头来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我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上,嘴里尽是血腥味,张嘴便吐出一口腥红。
怒火中烧的他一脚踩在我刚才扇他的右手上,我吃痛出声,这时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已经微弱不清。
“真想废了你的手……”他抬开脚将我从地上拎起来:“就算是为了保住你徒弟和整个潘家庄,你最好给我安分些。”
他一把丢下我离开,出门时对守卫道:“铐起来。”
“是。”
归月兮门外有一颗我叫不出名的大树,郁郁葱葱的很有生气;天空的雪逐渐停了,远处山峰上的积雪也在渐渐融化。
我坐在门前石阶上,呆呆的盯着天上云舒云卷;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每一日灵渡都会守时的端着一碗汤药来灌我,诚然那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养好我身体的药。
说我失血过多,所以才如此频繁的喝药。
近几日日他没再灌我,今日看着我乖乖喝完药后还给了我一块枣糕。
才将将咬了一口,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甜吗?”
我看着他,缓慢又听话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最近他很少生气发怒,也或许是我变得听话了,不会让他生气了。
“煜兮是我的徒弟,不可以……”像是许久不曾开口,声音都变得沙哑。
他点点头:“只要你听话。”
我看着那双含笑又带着天真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匕首……”
“在易云那里,我改日给你拿过来好不好?”他蹲在我面前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说:“好。”
灵渡把我抱回屋子,笨重的镣铐在地面上拖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双手双脚在那日后便被加了镣铐,长度刚好足够我走到大树旁。
“我很像君悦吗?”他为我盖着被子,轻笑到:“你们是两个人。”
“她死了,但你会活着。”
“你杀了她。”灵渡的手抖了抖,最后化作一抹凄苦的弧度:“阿葵,我不想的。”
“可那时候她的眼神太恨了,我必须斩草除根才能永绝祸患。”
近日来,灵渡每日会给我讲些故事,他曾在君岚那里发生过的事。
曾经一个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街头小混混,被君岚带到回春堂,在毒蛇窟里看着同伴惨死却无能为力,为了逃出来不得已刨了蛇胆吃下。
被毒药解药围着灌了五年……
在他言语中对以往的那段记忆只有憎恨,还有恶心;他说,彼时未满十岁的君悦是回春堂唯一照进他心里的一束光。
可惜,也是最后被他亲自掐灭的光。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灵渡也离开了,这些时日下来我们之间还算和睦。
灵渡也没有骗我,第二日便将匕首给我送了过来。
这是师父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就算是丢了我的命,我也不会再弄丢它了。
日子过得格外祥和,转眼就到了除夕,我和黄泉渡倒还真是有缘,两次除夕都赶到这里了;奈何每一次都是身不由己。
哪怕是除夕,他仍是把我锁在归月兮中,看着夜晚烟花漫天,看着万丈夜空上的月暗星沉。
这样团圆的日子,他却不在了;那又何谈团圆呢?
想来,我从未陪他过过除夕呢;甚至,没有陪他过过一个好好的团圆日。
第一个团圆的中秋,我不过匆匆见过他一面,第二年中秋,我却又躲着不愿见他。
原来,我们从不曾团圆过。
自那次割腕后,我再也没有在梦中见过他了。
灵渡暗夜里端着饭来到这里,我仍是抱着匕首坐在石阶上,看着他颇有耐心给我喂着饭。
我开口问他:“灵渡,你当初为什么帮李靳?”
“阿葵……”他叹了一口气,把碗交给一旁的侍女后看向我:“你难道不该问问我们该在什么日子成亲吗?”
“地上凉,我抱你回屋休息。”他说完便把我抱回屋子。
他坐在床边,伸手捋了捋我乱糟糟的头发,轻笑道:“阿葵,你说……不如我们今夜就做了夫妻如何?”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见我一直沉默才握起我的双手:“阿葵,你是晓得我对你的心思的对么?”
我启口,语气淡淡:“我被你锁着,你若想,也不过自己一念之间的事情。”
他的手顿住,最后慢慢放开,有些自嘲般笑道:“阿葵……在我眼里你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用那样的手段对你。”他炽热的眼光紧紧锁住我:“我想要你的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闻言他点点头,我将手抽离,咧嘴轻笑:“不可能。”
那抹笑容缓缓凝结,最后慢慢冰冷下来:“因为白玄笙?”
“他已经死了,骨头都不剩了。”见我沉默,他凑近我轻轻开口提醒;声音虽轻,话却比刀子还伤人。
一滴泪落在被镣铐硌破的手上,我摇了摇头:“他没有。”
我抬起眼看着灵渡笑:“他在我记忆里,在我的灵魂里,只要我还没有死,灵魂还没散,他便永远都活着。”
“这些时日我说了很多遍很多遍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灵渡此时眼眶有些泛红:“白玄笙,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是想看我有没有忘掉,还是觉着我还不够痛苦?
无论我心中是如何想着一切美好,终究还是会被这一句话戳破心脏的。
这句一直重复的话足以击碎我所有的坚强,让我顷刻溃不成军。
“他已经死了……”这句话我听了好多人好多人说过好多遍了。
许久没有流泪,此时落泪连眼睛都觉得疼痛。
“灵渡,你为什么要帮李靳呢……”我颤着声音问他:“你为什么要对付庭雁山呢?不要告诉我是李靳威胁你,他根本威胁不了你!”
他看着我沉默半晌,最后有些苍凉的开口:“是,李靳根本不敢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