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天空呈现出天鹅绒一般的深蓝,白相躺在自己家屋顶上,身边躺着小白,它也四爪朝天,神色安逸。
“哎,我其实有好多问题,但是不知道从何问起。”白相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我感觉我越靠近我叔叔,却我离我叔叔越来越远。”
“我也感觉我离他越来越远了,这个感受倒是真实的。”小白回应道,“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我原来是你叔叔身边的,我的血统很纯正,所以你能从我身上感受到你叔叔的气息。”
“当然,这不足以让我成为你叔叔的替代。”
“的确如此。”白相点点头,他已经猜到了一部分,也清楚地感觉到,小白与自己叔叔的联系远比自己深刻,所以在刚才的危急关头,他才会首先冒出救小白的想法。
当然,这个念头大部分是因为,小白与自己叔叔有相当亲密的联系。
当然的当然,这也是事后才得知,关于这个推断最重要的是,小白一步步把他引向了真相......包括借给他力量,和他一起来到城隍庙。
那个少女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关于我的叔叔,你还知道什么?”白相问道,“你肯定知道的比我多。”
“实话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某个虚幻的空间,那是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就连小白这个名字都是你叔叔帮我取的。”刚才挑灯少女虽然限制住了小白的身体,但是没有限制住小白的思绪,所以小白可以通过那种若有似无的联系沟通白贺,“所以你知道,其实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
一人一兔心灵相通,白相知道,它说的是这种孤独的情绪。
他还知道,小白嘴里的那个虚幻空间是什么样子,那里悬挂着许多名字,许多英灵幻化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点,看不真切,只有掌握了它们的真名才能将它们呼唤出来,暂时借用它们的力量。
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片空间到底叫什么名字。
“好了,回忆让我头痛。”小白翻了个身,颇为沧桑地说道,“我感觉我失去了很多记忆,我没有办法回忆起来,包括和你叔叔的那些”
“我也是。”白相所说句句实话,他感觉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但是不知道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到底意味着什么,“突然感觉我们俩好像。”
“是啊。”小白惆怅道,夜色其实已经渐渐淡了,由深黑色变成深蓝而后又变成淡蓝色,“互相依靠吧。”
听到这句话,白相眼眶又湿润了,颤声道:“所以,要互相依靠啊。”
白相眯着眼睛,终于有了困意,而困意一起,便席卷而来,他沉沉睡去。然而小白却睡不着,它睁大眼睛望着天空,白贺离开后,就没有人能知道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天色渐明,云雾散去,那月亮却躲进了云雾之后。
“烟。”小白的鼻子颇为人性化地缩了缩,它突然闻到了一些特别的气味,其中有碳味,煤味还有某种烧焦了的味道,“起火了。”
它下了定论,快步跑到屋顶最高处,在小镇东边的某个角落,有一团火光冲天而起,那团火灼热,炽烈,隔着很远小白就听到了惊呼与惨叫,夹杂着呜咽与哀泣,分外惹人动容。
“救命啊,救命啊。”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起火了!起火了!起了大火了!快来救火啊!”
……
小白像条狗一样抽了抽鼻子,似乎是咽下了某种苦涩的东西,才抬起前爪拍了拍沉睡的白相。
“醒来醒来!起火了!”
它踢了两脚,睡梦中的白相不过是翻了个身,它不由气急,头上兔毛根根竖起。
“快起来!失火了!”
“什么?”正在做美梦的白相睁开眼睛,鼻子里突然被大量烧焦的味道涌入,面色大变,连忙起身,惊声道,“小白,怎么了,我家失火了?”
他自然想不到这是小白恶作剧的结果,所以小白勉强维持住自己别笑出声,一跃而起,跳向东方。
“那里,起火了?”白相看着小白,不太费力便看到了那处冲天的火光,“那就去帮忙灭火。”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自己有超越常人的能力之后,白相心中莫名多了些责任,他根本想不清楚到底这些感觉是不是他爹传给他的,因为这些感觉就像是从最心底涌起来的,他无法辨别。
“走吧。”小白在前引路,高高跃起,然后落下。
一人一兔跑得很快,然而那起火之处人都醒了,奔忙的奔忙着,看戏的看着戏,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只得收敛身形,在巷道之间奔跑。
越靠近那处,白相的心就开始狂跳不止,不只是因为得到强化的听力听到了那些呻吟、哀嚎的声音,更是因为好像自己的浑身都在不自然地发热,还没到那火源之处,他已经热的想要脱掉自己一身的衣服,纵身跃入火中。
“好热,小白,我好热。”白相走到了火场边缘,听着其中的嘈杂声音,竟然没有去巷子角落里端水,而是直直往火场中走去。
“你在干嘛?”小白用二人独有的语言说道,“你去干嘛?你要干什么?停下来!停下!”
说着,它跳到白相身前,想用自己的身体阻止他前进,但是白相却目中无人,一脚踢开了小白。
“唔,啊,唔,呜呜。”小白呜咽着,眼泪哗哗往下流,看着似乎变了个人的白相,感觉到有一些陌生。
而白相此时已经自己也支配不了自己的行为与动作。
被压抑的前世记忆陡然间汹涌而至——前一世,大火吞没了他的家,吞没了他的父母,吞没了他的全部。
他本来是救火的人啊,怎么自己家会起火呢?他明明照顾到了一切,明明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前头,明明有那么多的灭火器……可是在睡梦中,那些准备都没有任何作用。
然后他孤身闯入了火场,与自己的家人一起活活烧成了焦炭。
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流下泪水,不知道是为了前世还是为了今生,他看见小白痛苦地呜咽,自己的胸口也像被塞了一块大石头。
与此同时,他整个脑袋像是被人用筛子摇晃着,他的眼前浮现起无数的星光,他想站在原地不动,却感觉有无穷地力量在拖拽他,前往那火场之中,似乎那团漆黑的火焰才是他应有的归宿。
“你偷窃他人命运,鸠占鹊巢。”
这是一个老人。
“你活出第二世又如何?照样掉进了命运的轮回。”
这是一个青年。
“你是他,你又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这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女人。
“你是命运的缺漏,四十有九,三界有缺!”
这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你不是他的转世之身,你到底是谁?!”
又是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
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把他脑袋都快要撑爆开,他使劲捏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胸口传来的剧痛能够缓解那种疼痛,但是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种力量在帮他对抗那些不知名的存在。
他渐渐挺直腰杆,捂住胸口,那股力量便越来越强大,他感觉自己的腰椎被灌注了力量,自己的胸口呼吸到更多的空气。
他不再往前走,在火堆前停下,眼前星光消散,脑袋里的剧痛缓缓消失。
“往前走一步,你便能重获新生.....”
仍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低语,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声音。然而一个稚嫩的声音,却在他心底提醒着:“那些虚无的存在,骂他们就是了,他们还没你家邻居王屠夫对你威胁大!”
这个声音,强行打断了女人的声音!
有了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底气,他抬起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微笑道:“去你妈的,狗东西,杂种。”
“想要你爷爷的命,自己来取啊?”
刚刚他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完两句话,杂声再也不见,只有木头在火中爆裂的声音,呜咽的声音,悲戚的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呆滞地转过头,只看到小白躺在一个角落里,仍在仰望天空。
回龙镇的天空之上,阳光从东边洒落,照亮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哎。”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莫名叹息,白相心底亦有些莫名的怅惘,然而不等这怅惘停留片刻,他便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狗日的命运,老子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被命运戏弄过一次的他最后仍在呢喃着心里话,却是无人听见了。
小白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似人般的微笑,而那抹微笑也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