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独立出来的空间之中，黑夜也同白天一样明亮。

“没有香火加持，山神尊位不过是无根之木，尤其是以妖身更加难以承受那份业果。”在小白的帮助下，洛吉稳定心神，手上的青山模型也随之消失，它浅声道，“所以我只得以神力分散业果，就变成了白雾。”

随着它说话，白雾从它身体里逸散出来，白相果然从中感受到了一些反噬的力量，伴随着轻微的悼念声，像是祈祷，又像是。

业果，也是一个很熟悉的词，那天梦里，叔叔说过。

因缘业果，是身为一地山神的神罚结合，调度一地山运，结果就是必须承担所有生民愿力无法被满足的因果。

“我听到了祈愿的声音。”白相仔细辨认，“所谓业果，是因为你空有山神尊位却无法真正用山神的力量行事，因此遭到了反噬？”

“嗯，我每天都能听到这些愿望，随着他们知道愿望不会以任何方式实现之后，祈愿声就变小了，然而那些反噬的力量却留了下来。”洛吉无力道。

“所以，原来的山神去了哪里？”

白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但是很显然，他只能问自己，因为在场的存在都不能回答它的问题，尤其是他怀中的小白，面露沉思之色，似乎这样的问题对洛吉这种古老的存在也很艰深。

“好吧，我知道了，所以我可以怎么帮助洛吉？”白相也不再纠结，问道。

一人一兔所说的是血脉之语，然而洛吉听得懂，直接说道：“你如何招来兔儿爷的，便如何招来我。”

小白“嗯”了一声。

“前提是知道你的真名以及.....”白相努力回忆着后半部分，不知该说是法诀还是什么，毕竟每个真名都有对应的......那个部分。

“以及对应的手势。”洛吉和白家之人打过交道，说道，“我的真名是，吉吉国王。”

《搜山图》开篇便说：知晓真名便能沟通真灵，就是因为他能按图索骥，由真名出发，找到对应的手势。

“......”白相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确定没有听错，小白坚定的眼神给了他些许勇气。

他问道：“真名确是吉吉国王？”

“的确是。”洛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真名让白家后人眉头紧皱在一起，这个真名也不是它自己取的，而是自远古流传下来。

“好吧。”白相努力不再回忆那个搞笑动漫角色，心神沉寂，眼前的星辰点点，覆盖在现实世界之上，有一个星辰和眼前的洛吉对应。

他轻念：“吉吉国王。”

白相右手五指张开，食指中指与无名指弯曲成一个微妙的弧度，似乎是在平掌之中捏出一个球来，总之他高举手掌直至高于头顶，缓缓勾勒一个简笔画般的猴子身影。

当那道符文成形之时，他身前的洛吉浑身白雾没有任何约束地疯狂外涌，然后遇到这片空间的限制，翻腾着，涌动着……

“稍等。”洛吉灵感之中，一道烙带来印的痛楚越来越清晰，直到体内的白雾全部离开身体，痛楚才慢慢褪去，它平视着白相，便能给它带来无穷的压力。

所幸它收拢神力，眼中璀璨金光不再夺目，反而是那道符文涌现

白相感觉到一道灵感之桥在二者之间建立，跨过这道桥，洛吉的各种天赋力量在他身体里浮现，灵巧，敏捷，甚至聪慧，未被强化过的第六感也逐渐变强，他不消去特意感受，便能体会到周遭神秘力量的流动。

白相只能感受天赋，它自身的尊位与权柄与他无关，但是也要承担它接下的业果……

随之而来的，是整片虚幻禁锢的陡然崩塌，白雾终于找到了出口，涌向外，消弭于天际，洛吉身心轻松无数倍。

它躬身行礼，白相坦然受之。

一人一猴都没有主动开口，默默感受自身的变化。

“白雾，另有玄机。”直到此时，白相才真正理解白雾的真正含义。

其中的业果是惩罚，也是责任。

洛吉则是望着山下，长呼一口气，业果对它的限制已经削弱了几分，它已经能够处理一些祈祷之声对他的干扰，相比于白雾寄居于体内，那些声音可以算虚无飘远了。

这也正是他每月经常召开“山神宴”，广宴未成精的妖类的原因，一方面是明面上的约束它们，另一方面则是利用它们对山神的盲目信仰，压制体内白雾中的声音。

“那些妖怪？”白相对刚才感受到的“吉吉国王”天赋一一消化，“看上去都有人形了？青山有这么形胜吗？”

“......”洛吉还是没有说话，白相看得出来它很是怅惘。

走到洛吉身边，透过还未完全散去的白雾，白相也能感受到下面的生灵愿力，他们更多的却是怨气而越来越少了对山神的尊敬，于是他换了个问题：“所以你为什么不实现他们的愿望？既然有了山神尊位，也就有山神权柄。”

这是小白告诉他的。

“我有山神的部分行宫，遗留下来的尊位，但是没有山神的大神通。”洛吉揉着自己的手，“我无法实现愿望。我就像一个占领了山头的猪，突然发现这里是猴子的世界。”

空坐高位却无相应的法门，洛吉自称被困于此也是自叹自已。

而所谓大神通，便是山神能够沟通天地，回馈信仰之民的神通。

“所以你看了这么久，看到黑雾了吗？”白相收敛了神通，一人一猴之间只有一个浅浅的灵性之线连接着，他知道洛吉的感受，所以转换话题道，“我们在找它。”

“嗯，王生。我感受到气息却不知道黑雾的存在，但是我看到了一团被囚禁的生魂。”洛吉记得他之前说的那个名字，指着山下某处，“那是王生的生魂吗？”

“生魂？”白相又迷糊了，看着山下的城镇，左看右看，也看不到什么生魂。

他怀中的小白终于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属于兔子的懒腰，仿佛消化了什么似的，嘴巴张得很开，长呼一口气，说道：“这是山神的部分权柄。”

同为远古生物，被白相召唤之后，小白能和洛吉便能分享能力，包括它有的权柄与记忆。

它一跃而下，却不落地，而是漂浮在空气中，一身白毛褪去，变成光环萦绕在它身边，而在某种诡异力量的交融下，它的身形渐渐拉长——大概到十岁小孩大小，它从躬身变为直立，弯曲的腿也慢慢伸直....

现在，应该叫：他。

他样貌俊秀，一身白毛光环飞舞着，变成衣服，简直就是量身定制，双腿修长，如果不是双眼迷离了些——那是它在调整瞳色，活脱脱一个美少年！

白相目瞪口呆！

“在哪儿？”小白化身为人，话变得少了起来，看了白相一眼，又把他快掉下来的下巴拍了回去，朗声道。

......声音也变了。

“城隍庙。”洛吉回答。

“事不宜迟。”它们节奏太快，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白相急得连忙挤进了一句话，舌头都快打结了。

洛吉一边一个，牵着白相与小白，一行三“人”一跃而下，消失在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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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前，三“人”身影浮现。

陡然不需要抱小白，白相还有点不适应，看着小白的样子，倒是无所谓，反而显得他多虑了，他只得挠挠头，说道：“小白，你怎么突然就化形了？”

“？”小白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你不是知道了洛吉的天赋吗？”

显然，它甚至比白相还清楚刚才的“召唤”发生了什么。

“哦。”这时候小白才想起来，吉吉国王有个天赋就是化形。

“好吧，生魂在哪儿？”白相问洛吉，感觉自己面对这两个远古生物，突然变傻了一样，脑子不够用了。

洛吉没有说话，右手平伸，往前虚抓一下，整个城隍庙的火光陡然大盛，然而那幕光景只持续了一瞬，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只会觉得自己眼花了一下。

白相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洛吉手中已经多了一团光球，光球之中，游离着三个虚影，它们各自展现出王生的一部分，有的脸上只有鼻子，有的缺了胳膊......

“三魂六魄，三魂是人魂，只有三魂皆在，才能被称为真正的人。六魄是神魄，代表人的六感与神志。这其中，有一个生魂，两个神魄。”洛吉手掌摊开，那光球便放大了几分，“这是山神的权柄，好像是被偷了。”

洛吉记得这个权柄，但是却不能复现，因为那属于真正的山神，或者是现在的黑雾。

“魂魄被分开，简直是神迹，我迫不及待与那黑雾交手了。”化形不久的小白摩拳擦掌，体内汹涌着自然界的神秘力量，“既然偷了你的，咱们就去找回来。”

“走吧。”洛吉走向庙门口，它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才叫“迫不及待”。

它回头，却看到白相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看着洛吉，面露疑惑的表情，小白也站着，两“人”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只要在小镇地界，我便能传送，不过有限制，离开了青山，一天只有两次的移动机会。而今天才刚开始。”

洛吉收回手捧的“生魂”，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似乎猜到了两人的想法，沉声道。

于是白相默默走到了门口，对于他来说，最近的走过的距离快超过过去十几年的总和了——也不差这么几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