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镇，山神庙原址。

白相一直觉得，洛吉是所有他见过的人里对自己的外貌最自信，也是最贪玩的，在他眼中丑到不行的山神像，就是他自己捏出来的。

他还觉得自己应该事事亲力亲为，所以自己给那山神庙搅拌泥土，甚至烧砖砌瓦。

白相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正在指挥泥匠，瓦匠和沙，和泥。

自从昨日“神使”显灵之后，几乎柳巷只要抱着神像走到哪里，便有信徒主动跪拜，高声呼叫着山神大人，为他焚香礼敬，所以洛吉身上的愿力涨的很快，预计不用到月底，便能达到瓶颈。

所以只要山神庙建成，他便能借助青山郡光大信徒的信念作锚，褪去肉身登上神位。

“嗨，又见面了。”昙花向他打招呼。

“一千多年了。”洛吉看着她，感慨万千，“竟然还能再见面，你还救了我。”

“我也很感慨，当时我们还是敌对，没想到花神能将那样的仇恨都消去。”昙花摇摇头，不愿意回忆那段彼此都想法设法忘却的痛苦，“你也要自困于牢笼了。”

“我不是自困，我是迫不得已。”洛吉纠正她的说法，“我曾经是山神大人的神使。”

“现在也是，代行。”昙花也纠正他的说法，“你即便坐上了神位，也只有半个权柄而已。”

“好消息是另外半个权柄会消失不见。”洛吉说道，“并且会慢慢回到我手里。”

白相听得如坠云中，摸不着头脑，不过大概可以猜到，成神在昙花眼中好像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好吧，真乐观，呵呵。”昙花像一个百灵鸟一样笑着，“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乐观的人之一。”

“是神，半个神。”洛吉说道，“我是神。”

“好吧，神。”昙花笑道，“我可不是来跟你闲聊的，有些消息必须告诉你。”

身为一地山神，受到保护青山结界的影响也很大，外界的窥探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二者其实是双向的。

外面的消息也进不去，里面的窥探也出不去。

所以洛吉的消息十分闭塞，如果昙花不进来，他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种状态就像最开始在青山之上设宴的洛吉，如果不是小白闯了进来，他根本不会知道现在山下还有白家的人，小白也回来了。

“许多大洞天派了接近升天那一批的长老过来，守在青山外。”昙花终于正色说道，“大秦之内的洞天，许多人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的神位身上。”

洛吉看着青山之外的世界，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

白相看着外面的世界，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然后呢？”

“王生，你知道吧。你们应该见过的，他消失了。大部分人都猜测他是拿到了半个山神神位。”昙花顿了顿观察两人的表情，“他若想更进一步，就必须拿走城隍神位。”

“看来我猜对了，他还拿走了城隍神位。”

洛吉沉重地点头，内心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洛吉，我必须告诉你，王生现在是两派的公敌，他的最终目标不是两个神位，而是融合两个神的力量。像花神一样。”昙花尽量地说出事实，但是隐藏部分的内容，期待洛吉能够听懂。

两派，自然是保白和杀白两派，现在二者暂时势均力敌，只有魔教“逐鹿山”这个与“暮光会”相对的散修组织目前十分暧昧。

洛吉心头剧震，但是必须保持笑容，他突然想到了事实，所以必须稳住自己的表情。

也许他早应该想到的，在他见到白相的第一时间就应该想到的，结界蒙蔽了它的视线，也阻塞了他的思路。

王生的终极目标不是他，不是神位，甚至不是青山郡，这个曾经的“万妖之国”，而是在青山之中的白家血脉。

所有人的目标，都是白家血脉。只是两派暂时达成了某种平衡，方外之地的百花洞天主人“花神”出手，派来了和他亦敌亦友的昙花。

昙花话中最重要的消息，就是两派人手在外面虎视眈眈，而他所了解的消息是，等到神位找到他们主人的一刻，结界就会消失。

就在那一瞬间，他就得到了结界残存意志的反馈，因为彼时结界将默认：此地的两个神灵拥有保护白家血脉的能力。

他的后背，几乎是半个神灵的他的后背，随着他想到这里，完全湿透。

春日，一股不知名的凉风从他脚底刮起，一路吹到了他的额头。

他机械地点点头，“僵硬”地笑着：“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不能再坏了。

“是啊，想办法搞定两个神位对你来说，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昙花脸上笑容丝毫不减，话语也相当轻松，“只有一个神位，可对付不了王生。”

……你的神位对我们三人很重要，如果你对付不了王生，白相就会直接死去。到时候你的下场，哦，在他死之前，你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当然。”洛吉“爽朗”地笑道，“当然。”

……必须要拿到两尊神位，不然我先死不要紧，白相死了，再被王生夺舍，我就永世不得超生。

白相突然感觉两人有些陌生，他不明白两人所说的话，总感觉这些事情与自己与叔叔有着莫大的联系，但是又理不出个头绪。

他突然问道：“你说我……白贺躲了起来，那些洞天之中的人为什么要追他？”

快到嘴边的叔叔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因为他很重要，比你对我还重要。”昙花看似认真地解释，看到他躲闪的眼神，“你不觉得，你对我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洛吉抢答，无论是“神使”白相，还是白家后人白相，对他都非常重要。

……

没等白相反驳，他就被推了一下，身体前倾，眼前突然模糊然后又清晰，昙花搂着他的胳膊，亲昵地看着他，脆生生地喊道：“神使大人。”

他站在泥潭前，洛吉在不远处，刚刚又是一场梦，他们才来到正在修建的山神庙之前。

“神使大人？”根本没等他回忆起刚才梦里的细节，众人都抬起头，朗声喊道。

他们都认识白相甚过认识神使，因为其中一大半都是来自窄巷的廉价劳力。

白相突然成为神使，对他们来说并不突兀。消失了一个月然后回来就带着山神的神像……刚才，就是他带着旁边这个女人飞过来的。

有过铺垫，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白相还没接受给洛吉准备的位置突然落到了自己头上，而且只能勉强接受。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是他又没有什么反驳的办法，只能点点头，心中略有怅惘，似乎自己离普通的人间越来越远。

“走吧。”

“好像有人的地方，都不适合我待了。”

“回去看看。”

昙花觉察到他的突然冷淡，突然有些心疼，轻轻地牵起他的手。

“那就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