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秦杳坐在堂屋里看书,苏铭将所有的烛灯都换上了新的蜡烛,然后站在门口摸了摸脑袋。
他要走了,本来还想多替恩人做些什么,但半日下来,发现秦杳像个住店闲客,家里的琐事都被隔壁小妇人包揽了,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于是就在门口站了会儿,十分郑重地说道:“我会回来看你的。”
秦杳被他那孝子贤孙一般的表情给逗乐了,将书卷随手一搁,看着他发笑。
苏铭垂下头,脸又红了几分。
他还没跨出堂屋的门槛,两人便听到外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与嘈杂的人声,有很多人正朝这儿走来。
“大人,这就是秦杳家了。”这是里正的声音。
还间杂着一些细微的讨论声:
“秦姑娘犯什么事儿了?”
“我早就瞧她不是什么正经人了,你们还不信,昨儿勾搭男人过夜,今儿官老爷上门,你们看看,这能是个什么好人?”
“难怪一把年纪还没嫁人,这种浪货谁敢娶进门!”
“闭上你们的狗嘴!胡说八道什么!”是宋香的声音,在这嘈杂的讨论声中倒是独树一帜。
“怎么,每月从她那儿拿几个银子就帮着她说话了?谁知道那是她做什么下贱勾当赚来的,你也不嫌脏手!”
“说不得她是在外面谋财害命,私逃来咱们村上的,不然怎么会来这么多官爷。小宋媳妇儿,你收的银子怕是要把手烫烂哟!”
……
“挺热闹啊。”秦杳出来了,桃花眼里三分笑意七分淡漠,背倚木墙,像极了看戏的局外人,没有一丝不安。
秦杳从容不迫的态度,倒让说她坏话的人生出几分心虚来,嘈杂声弱了下去。
“是她!就是她伤了我府上五名家丁!”黄兴天咬牙切齿道,一双眼阴恻恻地看着秦杳,仿若吐信的毒蛇,仿佛在说:我给过你天堂路,但是你不识抬举,那就只能入地狱门了!
秦杳没有搭理他,微笑着将竹篱小院看了一圈。
黄兴天右侧是个头裹白麻布的伤患,左侧是乡上的里正,再往左是县令,再次是县府的主簿。
最边上的两个男人,一个三十多岁,皮肤白皙,五官周正,穿着蓝色的缎面长袍,腰悬玉佩,天然带几分书生气。
另一个二十来岁,模样平平无奇,穿着黑色劲装,抱着一把长剑,面瘫脸,死鱼眼,很明显是个护卫。
几人后面站着一排衙役,再往外便是竹篱边上探头探脑的村民了。
有点意思,秦杳蜻蜓点水般看过书生气的男人和他的护卫,笑容愈发明媚了。
秦杳没有接黄兴天的茬,其他人也只是各怀鬼胎地将她盯着。
县令打破了僵局,问那伤患:“你瞧仔细了,是她打的你吗?”
伤患闻声看向秦杳的脸,身体有些发抖:“是,是她。”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秦姑娘伤了五个人,得跟我们走一趟。”县府主簿笑得像头黄鼠狼,没有丝毫办案的肃穆,反倒像个逼良为娼的鸨母。
秦杳乐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打伤五个家丁?”
看热闹的村民也觉得匪夷所思,小声的讨论起来,几个性格直爽的妇人直接哄笑揶揄主簿脑子有问题。
主簿不以为然:“乡野农妇做惯了粗活,靠着蛮力弄伤五个人岂不是很正常?”
秦杳掩面一笑,看傻子似的觑了他一眼。
竹篱外有人喊道:“秦姑娘既不下地干活,也不劈柴烧水,就连洗衣做饭也是付钱让隔壁媳妇儿做的,这么娇气,怎么可能伤得了人!”
部分人附和起来。
主簿看着秦杳一身的细皮嫩肉,一时语塞。
眼瞧着事情快要无疾而终了,黄兴天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绣帕:“禀大人,这就是个女骗子啊,我花了五两银子买绣品,这个女人就给了我这么个玩意儿,你们看看,这种东西,狗都不会要的啊!”
黄兴天将帕子摊开,前后左右的展示,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表情,继续道:“我就派了几个人去找她理论,让她还钱,没想到,她把我的人全都打了,就这么一个还能站起来的,其他人全是半身不遂啊!”
声音悲壮且凄惨。
县令当即瞪了过去:“黄兴天!谁不知道云想衣的规矩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
黄兴天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道:“哎哟,大人呐,您可别因为这小娘子长得美就偏袒她啊,您可是咱们桃源县的父母官啊!”
县令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碍于某种原因没有发作。
秦杳一句话也没为自己辩解,一是,她觉得黄兴天说的话也没什么大问题。
二是,如果这事儿真的是论个黑白就能解决的,那今天就只是衙役来拿人了,而不是几个官吏聚在她的小院子里扯皮了。
果不其然,县令、主簿乃至黄兴天都有意无意地望向蓝袍男人。
“那五个家丁确实不是你打伤的,是你屋子里的那个人做的吧。”那人用办案时揭发凶手的语气说道。
恰到好处的停顿后,他继续:“明城有一个赵姓富商从烟花巷里娶了一房小妾,小妾耐不住寂寞跟以前的恩客勾搭上了,两人私通被发现,恼羞成怒杀了赵家满门,卷了钱财逃了,官府一直寻不到人。”
这话一出,凑热闹的乡亲们无不震悚,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纷纷发表意见:“难怪……”“我就说……”“……”
蓝袍男子笑吟吟地看着秦杳,像是在欣赏困在自己掌中的猎物,利齿森森道:“让你奸夫自己出来,给他留个全尸。”
话至此,县令拧着眉头看向秦杳,忧愁中带着愧疚。
他是桃源县的父母官,黄兴天的德行简直门清,又与云想衣老板娘熟识。所以黄兴天来报案时,他选择将事情压下来。
没想到被上面来的大人给撞上了,随口问了两句。别有用心的主簿献宝似的,将事件里的秦杳吹得天花乱坠,撺掇着大人来掺和一脚,为了防备他动手脚,一行人直接来了牛栏村。
现在看来,这位大人是看上秦杳了。
什么私通灭门案,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八成是这位大人随口编的。就是想给秦杳冠个莫须有的罪名,顺便杀了她的相好,好将佳人收入怀中。
这些弯弯绕绕他都知道,但他听到消息,这位大人就是下一任的郡守,他惹不起。
为了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去招惹上司,也不值得。
就是良心有点痛。
“奸夫?周鸿业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谁!”屋内传来一声厉喝。
一个衣着寒酸,器宇不凡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