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卅四话:煮香锅夜误蟛蜞(1 / 1)离鼎双玖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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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参加革命较早,一路南北征战下来,职务到了一个不低的级别。”

“对对,搭档,你以前说过,你爷爷是团级干部。”

“想听故事就闭上嘴!”

建国后我爷爷从军队复员,回老家参加生产建设工作,以他的行政级别,当时在县里是核心班子成员,自然在接下来的“运动”中受到一定冲击。

好在军队中的那段履历足够耀眼,我爷爷只是从县里领导岗位退下来,找个生产大队干干队长s之类的职务罢了。

而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爷爷到生产大队上任之后。

那个红色年代究竟是什么状况,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不敢妄下结论,但身边长辈回忆起来,总念叨当年的东西不怎么够吃。

我父亲那时正值青春年少长身体的阶段,几乎天天在家里喊饿,爷爷被缠得没有办法,迫不得已给他开了一次“后门”。

虽说是“开后门”,也绝没有把公家粮食拿回自家吃的道理,无非是指派他一个不用天天绑在地里的活计,好充分发挥父亲的主观能动性,鼓励他向大自然伸手,自己动手吃饱肚皮。

父亲被分配的活计是去放牲口,当年人都天天喊饿,自然牲口的口粮也得跟着往下减。因此生产队只能时常安排人手带它们出去啃青,即便这样还一干重活就掉膘。

听老爷子说,当年那个生产大队是附近三个村子联合而成的,这规模很不全队一共养着头膘肥体壮的黄牛和十几匹送货拉磨的驴骡。

一个人肯定是照顾不来这么多大牲口,于是得到新任务的父亲兴冲冲地拉上两个死党便去放青了。

现在想想那情景:在村间的小路散布着一群牲口,而牲口群后面跟着三个放牛娃儿,这中间还混着一个左手鱼竿右手渔嘴里横叼皮鞭的青年,这画面简直充满后现代魔幻主义色彩,很“卡夫卡”的。

到了地头儿,把一应杂事儿丢给俩死党,老爷子就去找河沟发挥主观能动性了,不多时便打回来一兜螃蟹。

见到有螃蟹可以吃,小伙伴们乐得找不着北,连忙生火烧水,作为大功臣的老爷子,自然享受最高特权袖手等吃。

但后面的事情开始脱离正常轨道,在放牛茅棚附近闲逛的父亲,无意中发现有一群老鼠在叽叽喳喳的打架。

见到有人过来,老鼠们慌慌忙忙四下逃窜。想起老爷爷的亲身经历,父亲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追,以为自己也能捎带手挖出点儿粮食带回家去打牙祭,当然父亲是最后什么也没挖到,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

谁知刚回到茅棚,就听见两个死党在里面低声惨呼,等他跑进去,直接被茅棚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死党像一对煮熟的大虾一般,弓着腰躺在地上哆嗦,看见我父亲进来,只哼哼了两声,居然连抬起头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这俩死党心急难耐等到螃蟹煮熟,一抬头却发现老爷子跑没影了,他们也是嘴里好久没见荤腥,实在馋不过,把我父亲的螃蟹拨到一边儿,两人便下嘴开始吃。

谁知这螃蟹刚刚下肚,突然觉得腹内似乎有人在用小刀搅动肠子,直疼得两人在地上打滚儿,连锅子都一脚踢翻了。

其中一个青年好歹还有点儿神智,看见我父亲来了,便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却像喷泉一样吐了起来,呕吐出的脏物涂了大半边脸。

幸好当时茅棚附近有一辆用来运送干草饲料的双轮推车,老爷子把两人架到车上,一路推到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家里。

这上吐下泄的阵势把医生也吓了一跳,赶忙到大队库房抓了一把绿豆熬了一点儿汤,给两人撬开嘴灌下去,同时通知我爷爷赶紧找车把式套车,连夜往县医院送人。

好在最后医院的大夫抢救及时,又是洗胃又是挂水,终于保住了俩死党的命。

我爷爷本就因开了后门觉得心中有愧,结果到头来我父亲又闯了这样一场大祸,爷爷的火暴脾气上来,抡起扁担把父亲没头没脑地抽了一顿。

我清楚地记得,老爷子面色铁青地告诫我,吃了荆条花的螃蟹绝不能食用,说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邪乎的事,他追老鼠来回不到一个小时,那俩人就站都站不起来,在推车里上吐下泄,脏物滴答了一路。

看看老爷子那副愤恨难平的样子,我再也没有胆量继续追问,为啥螃蟹吃了荆条花会有毒。

不敢问归不敢问,但我仍禁不住私下里琢磨。

那荆条学名红柳,是一种耐盐碱干旱的低矮灌木,幼枝和新叶为绿色,花淡粉色,着生于当年生枝端,花期六至七个月,可酿花蜜。

小时候我还喝过一段时间的荆条蜜,也没为此拉肚子。

至于螃蟹鱼虾之类的海鲜河鲜,若煮熟了不及时食用,之后再吃,确实很可能会引起食物中毒,但那是螃蟹的固化蛋白质被细菌分解,产生的有毒代谢产物导致。

食用刚煮熟的螃蟹绝对不会有问题,可老爷子的两个死党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呢?

“老爷子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我心中的问题反而更多,但有时候答案的线索会在不经意间来到你面前。”

我从螃蟹大螯里扣出一大块蟹肉塞进嘴里,继续给小六子他们讲故事:“大约又过了一年,我偶然在世说新语中看到一段类似的情景。”

世说新语纰漏中有记载,蔡司徒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

故事说的是东晋的蔡谟刚到江南时,见到蟛蜞,很高兴,说道:“这不就是螃蟹吗。”便命令下人煮来给他吃。

结果蔡谟吃了之后,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弱憔悴,才知道吃的并不是螃蟹。

后来他向谢尚提起此事,谢尚嘲笑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也就罢了,怎么还差点因为熟读劝学而死呢?”

尔雅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专著,其间便记载蟛蜞有毒不能食用,而劝学中有“蟹六跪而二螯”一句。

所以这里是谢尚嘲笑蔡谟只凭借“六跪而二螯”的特征,便误把蟛蜞当做螃蟹。

实际上蟛蜞是一种淡水产小型蟹类,甲壳纲,方蟹科,又称磨蜞、螃蜞,学名相手蟹,头胸甲略呈方形,体宽仅二至三个厘米,和北方常吃的几种螃蟹的形象天差地远。

由于蟛蜞个头儿太身上并没有多少肉,煮来也吃不到什么,南方人都拿来熬酱。

所以我怀疑蔡谟吃的就是螃蟹,只不过由于某些尚未查明的原因,和老爷子的两个死党一样,遭了池鱼之殃。

我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南北方不同的饮食习惯可能是其间的罪魁祸首!

因为北方人爱吃海蟹,而南方主要吃河蟹,要知道河蟹与海蟹最大的不同,就是河蟹里面的寄生虫和细菌实在太多太多。

我曾见过北方渔家人吃海蟹,整个儿地放在铁板上略微一烤,甚至不等外壳完全变红,便将蟹取下一掰两半儿,食用其中半凝固状态的蟹膏和蟹黄。

你若敢这么吃河蟹,那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东晋蔡谟吃的什么蟹,我不清楚,但老爷子那俩死党吃的肯定是河蟹。

虽然老爷子在故事里没讲,我却敢肯定他是在河沟里捞的螃蟹,因为我老家距离海边儿足有二十里,老爷子放牛啃青绝不可能跑那么老远到海边儿去。

其实河蟹煮熟了吃,也不至于闹肚子,问题多半出在煮蟹的人身上。毕竟馋了那么久,谁知道那俩死党到底把螃蟹煮熟了没有,兴许水刚烧开,他们就捞出蟹来吃了。

所以并不是什么螃蟹爬上岸去吃了荆条花带有毒素,而是荆条开花的那段时节,河蟹身体里的寄生虫和细菌最为活跃,此时食用很容易中招。

然而在我家老爷子的口中,河蟹和海蟹是分不开的,那是因为过去家里穷啊,不是海边的渔家,谁有闲钱吃海蟹?

老爷子也是工作挣钱以后才开始买海蟹的,他小时候吃的必然都是河蟹,啥时候嘴馋了,只要扛着渔上河边走一遭,撒一便有的是。

所以在那二十多年的青春岁月里,老爷子脑海里的螃蟹几乎就是指河蟹,以至于到了现在,这表述的习惯也改不过来,对于我的疑问,他也只能用荆条花的理由来搪塞。

我推测的这些不一定是事实,但起码能给童年那个心结以合理的解释,算是一种自我慰藉吧。

“对了,六子,你们灰家有这种吃坏肚子的情况么?”

“啊呜,啊呜。六爷我好像没听说这样的事,你知道我们灰家吃东西都不忌口,肠胃很抗造的。十五你呢?”

“好像也没有,到是我姐姐曾说最南边山里有恶人在饮食中下蛊害人谋取财物,但感觉和这故事不搭界。”

“呱呱呱呱呱呱。青蛙不吃螃蟹。”

“西瓜皮你快别说话了,每次都得给你配翻译。”

从那天开始,我和小六子他们正式搬进了这间两居室,从此一住就是四年。

其间围绕这房子又发生了很多故事,特别是那个不讲道义的房东,看我在里面住了大半年,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便觉得自己吃了亏,后悔当初的房租要得太少,又找上门来,告诉我要么涨房租,要么搬家走人。

碰上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真是让我和小六子开了眼。

既然他这么不怕死,我就让小六子带着西瓜皮他们连夜去吓他一吓,也好给他长长记性,结果那房东在之后整整四年都没敢再涨我的房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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