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萦凌这副神态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担心她心理准备不足,接受不了连一张都中不了的事实,忍不住就出言提醒:“怎么样啊?看你那样子,一定是没中。是不是写的谢谢惠顾啊?或者重在参与?哦,对了,最近好像流行写什么爱国利民?我不都说了么,中了算你的,没中算我的。谁都知道这种刮刮叫彩票的中奖率低得出奇,一张没中也不关你的事儿。”
“章再九,我,中,中,中奖了!”肖萦凌气急败坏地说道。
“那,好,好,好得很啊。”
我学着肖萦凌的语气打趣到,“中了多少啊?五块还是十块?”我故意模仿起邓伟人的口音:“这下山区的娃娃们总算有书本用喽。”
“这下可被你害惨了!”肖萦凌将那一把彩票扔到我怀里,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我赶紧弯腰搀扶这位抱头痛哭的小祖宗,其间我无意扫了一眼手里的彩票,登时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奖金伍佰圆整,奖金贰拾圆整,奖金壹仟圆整
“怪了,这彩票怎么会中这么多?”
耳听得肖萦凌越哭越响,我意识到当下并非纠结彩票中奖的时候。
我咬牙一使劲儿,将肖萦凌从地上拖了起来,抬头一看路边正好有一间咖啡厅,立马跟发现新大陆一般,赶紧架着肖萦凌跑了过去。
我在咖啡厅的雅间里苦苦劝了肖萦凌好久,她才慢慢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跟我解释起事情的原委来。
果然,这一切都和那座上方山有关!
原来,过去在上方山上有一座楞伽寺。
相传明太祖朱元璋即位后不久,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五个明军士兵打扮,却个个血肉模糊,缺手断脚的阴魂围着他苦苦哀求,诉说明军围苏州这一仗打得太惨,许多孤魂野鬼无处安身,祈求朱元璋大开方便之门,做些好事超度无主的孤魂。
朱皇帝吓醒以后,连忙指派钦差大臣奔赴苏州寻觅高僧召开水陆,超度一应无主孤魂。
朱皇帝还把梦里围着他的五个阴魂封为显灵官,封为“显聪、显明、显正、显直、显德”,合称“五显灵官”,供奉在楞伽寺中,又改楞伽寺为“五显灵顺庙”。
在苏州话里,如果评价一个人如何如何“显”,意思是夸这人很了不起,发财了,发达了,成显贵了。
因此那五显神后来又被一部分老苏州人视为财神,从此便有了去上方山求财的习俗。
可那五显神成神之前,都是血肉模糊的鬼魂,所以去上方山求财,在老苏州的嘴里便被称为“借阴债”!
传说中去上方山借阴债的人,固然可以财运亨通,金银广进,可每年的月十七日必须去上方山上烧香供奉钱粮来“还本付息”,如有迟延,家里人便会遭遇横祸。
即便当初借阴债的人死了,这阴债也不能一笔勾销,借债人的子子孙孙每年都要前来还债。
于是苏州人口耳相传一句话:上方山的阴债借不得,还不清!
所以当时肖萦凌一听我想去上方山,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在她的印象里,上方山即便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禁地,也绝非适合休闲玩耍的好去处。
而且眼下正值农历月,恰逢借阴债“还本付息”的时间,在这个关口,肖萦凌作为一个老苏州,更加对上方山讳莫如深。
肖萦凌看我是头一回来苏州,实在不好意思回绝我的要求。
再加上借阴债毕竟属于封建迷信的说法,现在是新社会了,大家从小开始接触自然科学,苏州人自己关起门来讲讲古不打紧,可如果在我这样的外地人身上,还要穷讲究上方山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说,就有点儿好说不好听了。
“噢,我听明白萦凌你的意思了。咱们下午刚去了上方山,回头买彩票就刮一张中一张,所以你认为是借了五显灵官的阴债?”
“你还说!当时我看那个古怪的塑像便觉得不对劲儿,周围全是硬币和香灰,分明是人家还阴债的地方嘛。让你赶紧走,你偏不听,非要弯腰去捡那个硬币!这下可好,让灵官盯上了吧?我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借上阴债了呢!呜呜”
肖萦凌越说越委屈,一跺脚,又趴在雅间的咖啡桌上哭了起来。
“那个,萦凌?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买彩票是我掏的钱吧?如果我不撞那个小妹妹,不买她手里的彩票,便不会有中彩票这档子事儿了对吧?虽然我说过奖金算你的,但前提是,咱们已经打谱把所得奖金捐献给山区贫困学生了对吧?奖金并不是给你的对不?所以应该算我中的奖对不?因为彩票是我买的啊,那五显灵官即便要借出阴财,也应该借给我才对啊。”
“啊对啊,你说的有道理啊。可再九,你借也不行啊!上方山的阴债借不得,还不清!”
“萦凌,你先别着急,先听我说。我是个外地人对吧?我根本不知道有上方山借阴债这回事儿没错吧?所以我更不可能去借什么阴债了。我又不认识什么五显灵官!再说这借阴债,总得有些正式的程序吧,最起码也应该你情我愿吧,哪里有五显灵官撞上谁,就要往谁的兜里硬塞阴债的道理?”
“那在九你的意思是?”
“只能说咱俩运气实在逆天,中彩票就是中彩票,和借阴债一点儿关系没有。萦凌你只是对上方山这个地方太抵触了,所以才会疑神疑鬼。”
“真的吗?你确定?”
我的一番说辞,终于打消了肖萦凌心头的疑虑,她又扑闪着大眼睛回想了片刻,终于把心结放下,重新喜笑颜开了起来。
“那就这样,这些奖金一共一万两千三。明天咱们一起去把这笔钱捐给希望工程。哼,小气鬼,到时你可不许反悔啊!”
“至于吗?一点小钱儿而已。章某尺好男儿,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总之你放心便是。”
在咖啡厅,我费了半天口舌好歹开导完肖萦凌,待结完帐出门,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眼看时辰不早,我赶紧招手拦下一辆出租,把肖萦凌送回了家。待我刚迈步出了肖萦凌所住的小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说好的晚饭请客呢?说好的饭菜随便点呢!”
“搭档,你还忘了那打水漂的一万二千块钱的奖金呢。”
这只死耗子,在我正想以头抢地的时候,又跳出来在我心头上补刀。
“六子,你看清楚没有?”
“一路上盯着呢,保准错不了。有股气息从上方山一直跟了过来。”
“哼哼,五显灵官是吧?借阴债是吧?今天你如果不把小爷这一万二的奖金吐出来,小爷非活剐了你不可。六子!张!设伏!”
“好咧。弟兄们,抄家伙,跟六爷我打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