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两点,面馆里没了其他顾客,安安静静的,清凉的冷气吹得人身子慵懒。
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扒完,江珄身子慢慢向后仰,靠在椅背,打了个哈欠,伸直手将桌上的矿泉水拿过来,扭开瓶盖。
她喝了口水,瘫在椅子上,对老板大声说:“老板你手艺真不错。”
“但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常来了,想来真是有点遗憾啊。”
女孩说着,翘起二郎腿。
老板将收来的碗筷放进水池,闻言,转头看了女孩一眼,问:“怎么?才吃了三顿,就爱上了?”
“嘿嘿。”
江珄打了个饱嗝,笑了笑,“谁让你手艺好呢?”
老板打开水龙头,往水池加清洁剂,手里忙着,回话:“确实是要开学了,但早上去学校前,也可以来我这儿干一碗面啊。”
老板说着,又问:“你住校吗?”
“不是啊,要搬家啦,也不知道会搬去哪儿?”
那则信息要蒋嘉悦收拾行李,大概率是要搬家的。
江珄身子瘫着,跷个二郎腿,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语气有些怅然。
其实一个人无忧无虑地在新城市生活,也挺好的,江珄不愿意和原主的社会关系有太多牵扯。
更何况,原主过去的生活,也称不上多称心。
更多的,恐怕是阴郁和遗憾。
所谓崭新的人生,就应该和过去完全斩断联系,不再有任何瓜葛才对。
但是可惜,女孩还未成年。
老板听着女孩的话,沉吟了一会儿,手在水池里甩了甩,晃干手上的水珠。
他慢慢绕过柜台,身子倚在墙壁,对女孩说:“年轻人还是要多去外面走走的,用不着怕漂泊,你总会遇到更多的人和事,它们或许比你想象中更精彩。”
“不一样的。”江珄耸耸肩,晃悠脑袋。
有些事情,是很难和旁人说清的。
很多人之所以不怕漂泊和旅行,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还能有归路,还有一个港湾能让自己归来。
而江珄不同,她已经在时光这座大海迷失,归途早就可望而不可即了。
女孩没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着水瓶里的水。
老板却是笑笑,自顾自说着:“其实是一样的。”
他双手抱胸,低头看着女孩,说:“我有时候,倒还挺羡慕你们年轻人的。”
这话吸引了江珄的注意,她微抬起头,看向老板。
老板抿了抿嘴,继续说:“你还小,不懂我们这样年纪的人的难,圈子就好像固住了,后半辈子也只能看着现在身边的这些人过活,遇不着新人新事。”
“倒谈不上难过,也不是厌烦了身边的人,就是有些失落,人生这条路,现在已经可以一眼望到头了。”
“年轻多好啊,可以去外头随意闯荡,也许有未知吧,但未知正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性。”
老板挑了挑眉,笑得有些无奈,“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没有可能性啦,我们后半辈子的可能,已经转移过渡到子女辈身上了。”
“所以你们年轻人啊,用不着瞻前顾后,管他前面有什么,走得去就是了。”
“毕竟你们身上,还承载着父辈的可能。”
老板看向门外阳光落下的阴影,抿住嘴,好像在笑,却又低着眉。
他的围裙上沾了些污渍,生活的柴米油盐抹去了他少年的意气,但也带给了他更多关于生活的思考。
说完,老板咂巴咂巴嘴,高挂在墙上的空调发出机器运转的声音,管子漏下水来,滴落进事先放在地上的水盆里。
江珄眨着大眼睛,有些惊异地瞧着老板,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
这会儿的阳光有些热烈,穿过大门的帘子,照在人的脚边,老一辈的生活虽然与年轻人有交集,但终究是不同的。
一个已经满载喜乐沧桑而归,一个踌躇满志,准备扬帆起航。
老板瞧着女孩,抿嘴笑了笑:“和你说太多啦,耽误我洗碗的功夫。”
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过身子,走回到后厨。
洗碗池里还有不少没清洗的碗筷,对老板来说,那些才是生活本真的模样。
江珄瞧着老板的背影,回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忽然就想到了上辈子那辆向自己直冲而来的汽车。
以及昏暗中浸满血水的浴缸。
他妈的,白捡了十年,还纠结什么!
女孩抚了抚手腕,站起身来,烫染的白发搭在额前,她将它们拢到耳后。
有点老旧的空调还发着机器运转的声响,女孩对正在洗碗的老板挥了挥手,拨开帘子就走出面馆。
屋外热浪扑来,日头在天空正中央烘烤着大地,入目尽是热烈的橙红。
面馆里,老板用抹布刷着瓷碗,嘴里吹起欢快的口哨。
……………
卧室,江珄将行李箱提到床上,打开。
下午就该走了,她得整理一下行李。
蒋嘉悦才在这儿住了一个月,行李箱里的衣物其实并没有全部拿出来,包括一些短裙短裤。
所以江珄用不着花多大功夫。
她叠好女孩乱扔在床上的衬衫T恤,一件件放进皮箱。
再从浴室取来刚用一天的牙刷牙膏,用袋子装好,塞进皮箱的夹层。
电脑桌上的外星人笔记本昨晚充好了电,算是女孩身边最贵重的物品了,得妥善保管。
江珄把它慎重地放进皮箱,里面应该还有些关于前身的重要信息,她打算之后再找机会瞧瞧。
最后将那一叠日记放在小铁盒里,用塑料袋包裹住,塞进行李箱。
拍拍手,这就算收拾好了,江珄仰身躺在床上,摸出手机。
屋子的其他地方她也有仔细查看过,但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目前来说,这些就是女孩的全部家当了。
额前的长发几乎要扫进眼睛,她把它们拢到两颊,打开手机,看当前的时间。
“说是下午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点。”
女孩嘴唇轻喃。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太阳悄悄西斜,女孩的卧室照不到直射来的阳光,显得有些灰暗。
待久了,恐怕心情都不敞亮。
这租屋确实不是什么好朝向啊。
江珄感慨一句,手里的手机忽然微微一震,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爸:“已经在门外了。”
女孩一惊,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还没产生其他想法,就隐约听见了卧室外的门铃声。
嘶…
江珄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按住胸口,平复下加速跳动的心脏,手撑着床铺,慢慢从床上下来。
她轻轻打开卧室门,探出身子,犹豫了一阵,还是缓步向大门走去。
门铃还在响着,江珄停在房门前,透过猫眼,看向门外。
一个短发男人站在门口,三十五岁左右,打扮得很干净,山根高,眉毛粗而厚,给人踏实稳重的感觉。
一袭白衬衫,第一粒扣子解开,不会过于严肃,却也不显得轻佻。
他手按着门铃,不时看会儿手机。
嗯?
江珄瞧着门外的男人,一挑眉。
这应该不是女孩的父亲吧,按蒋嘉悦日记里的描述,她爸怎么着也得有四十五了。
一个人即使再显年轻,也不会没丝毫老态啊。
江珄觉得有些奇怪,就迟疑着没开门。
屋外的男人一直按着门铃,见里头没反应,就改用指节有些大力地扣门。
江珄一惊,上身不由得后仰。
但她也知晓自己不可能一直不打开门,毕竟这是原主的家人。
犹豫了一会儿,女孩还是伸出右手握住门把,向右侧轻轻扭动。
江珄缓缓打开房门,出现在男人的视野内。
“嘉悦。”男人看见女孩,打了声招呼,目光柔和得像在看关系亲近的后辈。
他不经意地打量了眼女孩,开口解释:“董事长今天有会议要开,所以没法来接你。”
“我会陪你到二奶奶家的。”
男人一开口,江珄就反应过来他是谁了——蒋嘉悦她父亲的专职司机,叫刘栋,跟了她爸很多年,算是看着女孩长大的,在日记里的出镜率还挺高。
没遇着日记里的终极大BOSS,江珄微微松了口气。
她下意识想回一句“谢谢”,却忽然意识到这不符合自己“小太妹”的人设,忍住没说,只是轻轻点头。
“车就停在楼下,你行李收拾好了吧?”
刘栋手掌轻抵在门上,将门又推开了些,问女孩。
江珄点点头,回答:“我现在去拿。”
走回房间,拖来行李箱,在迈出门的时候,江珄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掏出一看,才发觉收到条到帐信息。
“您尾号7460的储蓄卡8月29日3时12分入帐30000元。”
嗯?
江珄有些迷糊。
刘栋帮江珄提过行李箱,在旁边解释:“因为了解到你之前付了半年的租金,现在提前退房租金是不返还的,董事长就给了些补偿。”
那也没这么多吧?
果然是优渥的家庭。
江珄默默感叹一句,跟着刘栋走进电梯。
其实从日记里的细节来看,女孩的生活费确实也不少,只是缺少父母的陪伴,一年下来,身边只有家里的保姆。
女孩自己是很难联系到父母的,又觉着保姆是父亲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所以刻意在保姆面前耍性子,想引起父亲的注意。
可惜这么多年下来,都未能如愿。
没多久电梯门开,两个人走出小楼。
小区门口边停着一辆车,江珄也不懂车型,只认识车前头的三叉星。
她打开车门,坐到后座角落。
江珄并不愿坐在副驾驶,她总会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身边有一个本该熟悉,但实际却陌生的人。
具体的感觉她也说不清,只是觉着男人的随便一个眼神都会让她胡思乱想,揣揣不安。
自己毕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而扮演一个陌生人,又该有多难多别扭啊。
她干脆不说话了,静默地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大概是车窗贴了挡光膜的缘故,阳光不会显得刺眼。
女孩就这样直视着太阳,小区内行人来往,喧而不闹。
刘栋将女孩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坐上驾驶位。
他转头问女孩是否坐好,语气倒挺柔和。
江珄看着窗外出神,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片刻后,那辆奔驰的四涡轮运转起来。
女孩乘着车,奔向未知的远方。
那里该有无尽的可能。
……………
下午的时候没有客人,老板关了空调,面馆里有些燥热。
他的内衫被汗水浸湿,风扇吹得老板的衣角掀起。
老板端着碗拌面,坐在凳椅上,脚跨在凳角,看着远处的女孩。
女孩迈步钻进汽车,右手上的护腕在阳光下有些发亮。
老板瞧着,晃着脑袋笑了笑。
然后吃了一大口面。
两腮都被撑得微微鼓起,他嚼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