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烤肉店是自助模式的，每人八十块，小妞这样的儿童半价。

蒋嘉悦站在收银台，拍着小妞的小脑袋，心说这回赚到了，这家伙可比我还能吃。

随后进了店，女孩挑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担心小妞会乱动烤锅，给烫着，就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帮你烤。”

小妞斜视蒋嘉悦一眼，表情不屑，嘟噜嘴回答：“我自己去拿。”

说完，“啪”的一下跳下椅子，一个人跑开了。

这儿的服务挺好，一边的服务员见状立刻跟了过去，护着小妞。

女孩懒得动弹，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看戴着口罩，穿着制服的小姐姐给平底锅铺上油纸。

蒋嘉悦其实吃得挺饱了，但没办法，小妞硬要来，而她又是个尊老爱幼的年轻人，尤其是在爱幼这一方面，有独到的天份和坚持。

对于小孩子的愿望，只要力所能及，蒋老师都会尽力帮忙实现的。

女孩看服务员蹲下来点好火，烤锅上方升腾起热气，渐渐飘散在女孩面前。

完全加热还要些时间，蒋嘉悦觉着有些无聊，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这会儿隔壁桌的人家大概烤熟了肉，正酣畅地吃了起来，肉香飘来，女孩抽了抽鼻子。

他们吃着烤肉，用筷子拾起橙红的生鱼片，蘸着墨红色的料酒，一口送进嘴里。

这些人边吃边聊天，推杯换盏，声音吵到了女孩的眼睛。

女孩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头。

半晌，她一脸凝重地站起身，冷着脸走向餐台。

餐台的区域挺大，蒋嘉悦打算先把小妞逮到身边。

绕了一圈，终于在海鲜餐台寻到了小妞，这小孩把餐碟摆在桌台，拿着夹子疯狂往里头添肉，碟里的各种食物己经堆得老高。

服务员站在一旁，忍不住担心碟子里的海鲜和肉会不堪重负，倾倒下来。

蒋嘉悦悄悄站到小妞身后，没说话。

“快快，帮我再盛一些……”小妞注意到有人站在自己身旁，于是边往碟里加肉片，边对一旁的人说。

然而站在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小妞有些疑惑，忽然想到蒋嘉悦在来的路上一直叮嘱她少盛点，说如果最后有浪费就不再带她来。

想到这些，小妞就是一愣，手提着夹子悬在空中，怎么也伸不向餐盘。

她僵硬地回过头，见蒋嘉悦严肃地看着自己。

“要不…就先吃这些？”

被掐住命门的小妞从心地问。

蒋嘉悦眼神冷然，拍了拍小妞的肩膀。

“再添些生鱼片。”

女孩叮嘱小妞一声，然后拾起桌上的空碟，往里头调制蘸料，表情慢慢放松，温柔地像在对待自己的孩子。

……………

果然啊，人的胃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空间的。

两人吃得很开心，嘴角都沾了料油，女孩拿起纸巾擦嘴，小妞却是狂放，袖子一抹就继续吃个不停。

洁癖看了得要原地爆炸。

但小孩子嘛，对自己的食量又没有概念，一个小时过去，小妞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在往嘴里强行塞下一口牛肉后，终于顶不住了。

手一松，她赖以战斗的武器就跌落桌面。

筷子砸得碗碟“啪啪”轻响。

小妞缴械投降。

她皱着眉头，肉嘟嘟的小脸微微鼓起，嘴唇被辣得通红。

这货端起碗侧的可乐，深灌一口，又觉着连饮料都喝不下去了，将杯子放下，身子向后仰，靠着椅背，手掌揉在圆滚滚的肚皮上，瘫软。

小妞打了个饱嗝，眉头慢慢舒展，满足又麻木。

蒋嘉悦也有些顶不住了，看着烤箱边剩下的几碟蔬菜肉片，咬了咬牙：“还剩一点，至少不要浪费……”

小妞摆了摆手，撑得都不愿开口说话。

“叫你别拿这么多！”

蒋嘉悦见小妞这无赖模样，不免恼怒地皱起眉。

你拿了也不少！

小妞眼睛一瞪，想反驳，但肚皮撑着实在没力气说话了，脑袋一撇，不再看女孩。

不听不听.jpg

她们交了四十块钱押金，女孩不想这钱打水漂。

有这钱，都能让小妞回头再吃一顿了。

蒋嘉悦靠着椅背缓了缓，用纸巾轻轻擦拭瓷筷，抹抹嘴唇。

她还想再拼上一拼。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两分钟后，女孩的筷子伸向烤箱。

像勇士毅然拔剑。

……………

啊啊啊啊啊啊！

蒋嘉悦将筷子向空空的桌面一掷，叉腰，表情桀骜。

她终于还是战胜了它们。

女孩骄傲地擦擦嘴，打了个饱嗝。

拿出手机来瞧时间，上头显示现在已经下午三点。

她们大约一点到的，这一顿历时两个钟头，虽然用时较长，但节约粮食的原则女孩还是守住了。

蒋嘉悦长出口气，拍拍手掌，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叠叠光盘。

一旁的小妞歪着脑袋，百无聊赖，女孩抿抿嘴，打算埋单回家了。

她向前倾，准备起身，耳旁却忽然响起小姐姐甜美的说话声。

声音很好听，但话里的内容让女孩有些崩溃。

“您好，这儿还有一柜。”

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指了指餐车，友善提醒。

嗯？

什么时候端来的？

蒋嘉悦瞪大眼睛盯向身边正拨弄蟹壳的小妞，熊小妞注意到女孩的眼神，抬头露出无辜的表情。

小妞：(○—○)

女孩：(?○Д○)?

……………

“呕…呕……”

蒋嘉悦俯在洗手台，表情痛苦，她干呕了一会儿，对着镜子轻声喘息。

镜里的人儿双目无神，面色惨白。

冲水声响起，厕所里出来一个女生，见蒋嘉悦这痛苦的模样，心善地递来面巾。

“喝多了？”

蒋嘉悦接过，道了声谢，擦擦嘴角。

看着陌生人友善关怀的眼神，女孩轻轻摇头，声音有气无力。

“吃多了。”

……………

最后女孩还是没收回押金，回家的路上，蒋嘉悦板着脸，没和小妞说任何一句话。

小妞倒是吃得开心，坐在公交车上兴高采烈。

回了村子，还没进小院，就看见土狗趴在沙堆上，身子一耸一耸的，也不知道在干嘛。

狗子的狗眼随意地瞥向村口，忽然见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摇着尾巴就站起身来。

它欢快地奔向它的好邻居。

它的小邻居很高兴，对它张开了双臂。

它的大邻居也很高兴，张口对它喊了句“滚”。

狗子一愣，识时务地转身蹦向小邻居，一人一狗紧紧抱在一起。

蒋嘉悦懒得搭理这两只，推门迈进了院子。

奶奶在客厅看电视机，女孩打了声招呼，也懒得控诉小妞隐藏在单纯下的阴险，直接走进房间。

现在只有码字能消解她的愤怒，重焕她的精气神。

奶奶瞧着女孩有些疲惫佝偻的背影，笑了笑，继续听电视机里的京剧。

院子里，隐约传来狗的欢叫声，还有小孩满足的饱嗝。

……………

指尖无岁月，当蒋嘉悦又敲完近万字时，日头已经西斜，女孩伸了个懒腰，轻揉指腱。

肚子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但确实也不饿。

斜阳的余晖洒在窗台，空气中的微尘升腾漂浮，在光辉中显得清亮晶莹。

女孩校了一遍稿，觉着无误后将文档保存。

坐得太久，身子有些僵硬了，女孩起身，准备到小院活动活动。

奶奶正弯腰在菜圃拾菜，手一掐，就是一截绿葱。

她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没回头，只是张嘴问：“今晚想吃些什么？”

“烤肉？”

奶奶的声音里藏有笑意。

“可别吧！”蒋嘉悦一惊，仓皇开口。

女孩蹬着凉拖，踏在日久而有些龟裂的地板上，远方太阳的半个身子已经隐末于山后，东方的暮色渐浓。

蒋嘉悦寻到院子角落的太师椅，轻轻躺下，小妞不知去哪儿玩了，只是隐约听得见欢快的狗叫声。

奶奶摘好了菜，直起腰，她双鬓的银丝沁了些微汗，老妇人笑叹一句：“那今晚煮些菜汤喝。”

好像这个夏天都是睛日，阳光要印进人心里，经久不忘。

女孩只是点头，轻轻晃悠椅子，望着远山的太阳一点点收拢它的光芒，然后彻底藏于山的另一头。

夕阳西下，黄昏日落。

夜，就这样悄悄来临了。

老人的菜汤煮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从锅里舀进瓷碗，色泽很淡，蒋嘉悦尝了尝，味道爽口。

天幕昏暗的时候小妞终于一身臭汗地跑回了家，狗子则披着暮色进了自己的狗窝。

今天的温度有些高，女孩用手扇风，进屋去开空调。

可一按开关就觉着不对。

即使那天奶奶擦拭了很久，客厅的空调打开还是一股菜味，嗅起来难受。

这时候奶奶和女孩就面色不善地盯着小妞，小妞倒是一脸无辜，好像这事与她全然无关。

夏末依旧炎热，不开空调是真的难以忍受。

奶奶想到个法子，和女孩搭手把三把太师椅搬到天台。

天台风大，拂在人身上清凉，很舒服。

蒋嘉悦喝了碗菜汤清肠消食，有些困了，就躺在太师椅上，上身盖了件毯子。

她一旁的小妞一躺下就睡着，脑袋撇到左侧，嘴角流出口水来。

这小孩玩闹了一天，确乎是消磨了自己所有的精力，身子一放松，没多久就睡着了。

奶奶躺在太师椅上，双手藏进毯子里，座椅轻轻摇晃。

老人眯着眼，嘴里呢喃着歌谣。

今夜的繁星布满天穹，女孩居于高处的天台，可以瞧见村子里随处的人间烟火。

村里人饭吃得晚，这会儿天空还冒着不少炊烟，慢慢消散在夜幕中。

村子边上有条长长的河流，在月华的照射下，水面晶莹，像一条银白的丝带。

耳边隐约听见河畔草丛传来的蛙鸣，也不觉吵闹，反倒抚得人心静。

确乎是个好眠的夏夜。

女孩嘴角微微弯起，轻轻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