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少女”抓住双手的巡警有些不知所措,对方梨花带泪的模样,宛如利箭扎进了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呆了片刻,脸忽然一下红了起来:“小姐,请松手!”
卡妙的人情风俗始终以保守著称,明目张胆地抓住异性的手,很容易让旁人误以为你是在挑逗对方,更有甚者,直接贴上“娼女”的标签。当然,这种意识形态不仅和卡妙这个延续千年的古老帝国相关,与现如今的暗娼问题更脱不了关系。
“少女”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声泪俱下:
“可不可以给我减刑啊,我已经自首了!”
你可以不选择绞刑.....年轻的巡警下意识地想这样回答,但看到“少女”的脸蛋,马上改口:“法院会根据情节的严重程度适当减刑,你不要着急,慢点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爱莎,住在罗萨勒比亚街17号。”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年轻的巡警扭过头,一名骑马的男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背对阳光,英俊的脸庞被分割成一抹浓浓的剪影。
这是他的前辈兼同事,克尔顿·霍尔,曾以最优异的成绩从加桑警校里毕业,办了不少大案子,但是听说因为得罪了某个权贵,被发配到这偏远的下城区,断绝了晋升的可能。
警局中许多人都暗暗嘲笑克尔顿不自量力,但在年轻人眼里,这却是不畏权势。一腔热血,除恶惩奸,不正是警察的职责和义务吗?再加上又是克尔顿带着初出茅庐的自己,表现出十分卓越的能力和老道的经验,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年轻人最尊敬和崇拜的对象。
“你认识她吗?”年轻的巡警问道,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我和她可是熟人,”克尔顿翻身下马,走到“少女”的面前,“她是酒馆的吧女。”
吧女?年轻的巡警如同被雷劈般呆在原地。
克尔顿越过他的身体,蹲下身来,伸出双手,检查‘少女’的身体。
“前、前辈?!”年轻的巡警猛地反应过来。
“维塔,你听说过乐园吗?”克尔顿扭过头。
叫做维塔的巡警一愣:“队长他们调查的致幻剂?”
“嗯,”克尔顿点点头,“下城区是乐园泛滥的重灾区,除了用于个人享乐之外,还被红石帮用来控制手底下的娼妓和马仔,上个月,我们在水仙街32号公寓发现了他们的一处窝点。”
“可我听说那是聚众赌博。”
“掩盖真相罢了,如果你发现住在你隔壁的是一群罪犯,你还会继续住下去吗?”
“我会把他们抓进牢房。”维塔说。
“.......”克尔顿脸上闪现一丝困惑的表情,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站起身来:“爱莎是个吧女,但我没有在她的身上闻到应有的酒气,表现与乐园的症状极为相似......而且,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她。”
“前辈你是说.......”
“嗯,”克尔顿笃定道,“她是从红石帮手里逃出来的。”
维塔张了张嘴,这个结论是不是有些牵强,甚至还没有做实际的调查,不太符合克尔顿严谨的性格。但出于对这位前辈的信任,他只好把疑虑藏在心里,转头看着坐在路边,双手抱腿的“少女”,对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喃喃自语,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好像真的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一样。
大概、大概真如克尔顿大哥说的那样吧,杀人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她就交给我了,这次交通事件我会上报给上面,这里交给你处理。”克尔顿拍了拍维塔的肩膀,严肃地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和这名少女,你千万不要对外宣扬,乐园的事情,属于高级机密。”
“我明白!”维塔重重点头。
克尔顿抓住“少女”的胳臂,正想把他扶到马上去,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请问,这名少女就是犯人吗?”
两人回头一看,来者是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夫人,岁月在她脸上刻上充足的痕迹,但依稀可以见到年轻时的美丽,没有多余的金银修饰,一身黑色长裙也缺乏大量褶皱和繁杂的变幻效果,单调且乏味,却衬托出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如同久置的红酒佳酿,更显优雅。
维塔刚想张嘴回答“不便透露”,克尔顿抢他一步说道:“夫人,我们已经将她抓捕归案,即将送去警局处理,不知您有什么问题?”
“有人撞死了我家小姐的宠物,他想找制造这场混乱的人平摊赔偿。”夫人伸出食指,指向不远处的路边,一辆两层式的公共马车翻到在地,露出沾满鲜血的车轮。
车夫正在煤气灯上捆着缰绳,似乎注意到这边的目光,取下猎鹿帽,怨恨地看了过来。
克尔顿收回目光,没有用“现在需要将少女带回警局进一步审问,事后你们自己商量”的理由来搪塞对方,颇为恭敬地说道:“很抱歉,夫人,我们没有及时制止犯人的不良行为,导致贵府蒙受损失,这是我们的失职,不过目前当事人的情绪不太稳定,您看能不能在审讯结束后再行处置。”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老夫人平静地说道。
“好的,我明白了,”克尔顿不假思索地问道,“那您接受的赔偿是多少呢?”
老夫人扫了一眼“少女”,目光在她肮脏的裙子上停留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个数字:“3000。”
三千?一旁的维塔忍不住皱眉,三千便士,换算下来足足接近13个金镑,相当于他三个月的工资,什么宠物会这么贵?该不会是敲诈吧?不,不对,这应该还包括感情因素在里面.....唉,可还是太多了......
“夫人,您也看见了,她只是个平民,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赚不到3000金镑!”
3000金镑!
克尔顿的话令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远处,肇事的车夫双腿一颤,跪在了地上。
“这是你们该解决的问题,与我无关。”老夫人微微皱眉,眼见周围聚集的人越多,心中就格外厌烦,在她看来,索赔三千金镑已经算是最仁慈的惩罚,如果面前的警官知趣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就连刚从警校毕业的维塔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位夫人的语气,以及克尔顿的反应,让他不得不联想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可怜少女刚从狼窝里逃出来,又突然背负起一笔巨债,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一个无辜的少女吗?
他张了张嘴,几次想说话,都被咽回了嘴里。他突然痛恨自己的懦弱,求助似的看着克尔顿,期望这位正派的前辈能给出不一样的回应。
“维塔,把那个车夫一同带走,”克尔在维塔的耳边低声道,“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
前辈果然没让他失望!维塔兴奋地握起拳头:“好!”
克尔顿转头,用北地人标志性的灰色眼眸看向夫人,取下警帽,行了一礼:“乐意为您效劳,夫人。”
老夫人点点头,转过身,围观的人群仿佛潮水一般,哗啦一声,自动向两侧散去,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但就在这时,人群最外围的一个黑发女仆像是终于抓住了机会,小跑进来。
“蓓姬,小姐有什么事吗?”老夫人问道。
黑发女仆踮起脚尖,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围观的人们发现,这位明显不属于这个地方的老夫人,眉尖轻轻往上一挑,露出明显惊讶的神情,紧接着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在“少女”身上,眉毛皱起,牵动着布满皱纹的脸部肌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少倾,她径直来到“少女”的面前,缓缓道:“你愿意用一生赎清自己的罪过么?”
一听“罪过”这个词,“少女”终于有了反应,茫然地抬起脸,点了点头。
“希望你不要浪费小姐的仁慈,”老夫人说,“蓓姬,带她走。”
黑发女仆微微躬身,说:“是,休斯太太。”
整条街道鸦雀无声,人们仿佛忘记了呼吸,紧张而又忐忑地注视着她们的离开,在大路的另一端,停着一亮马车。这是辆旧时代的四驾马车,黑金色的烤漆为车身增添一种古老的优雅,铜制的车灯擦得闪闪发亮,驾车的四匹白马颇为悠闲地踏着步,修长而又健壮的四肢让人毫不怀疑它们可以踩死一头牛。如果有识货的人,肯定会发现这是四匹来自格兰林大草原的纯血种,用它们拉车,实在是奢侈的行为。
夫人、女仆和“少女”三人走到车厢前,人们翘首以待,到底是哪位贵族小姐,才能坐得起这辆马车,可惜的是,车厢门打开时,只能见到里面精致的装潢和毛茸茸的羊毛毯。
“夫人,请也把我带走吧!”
穿着灯芯绒外套的车夫突然出现,趴在地上,抱住了老夫人的小腿。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又黑又脏的地砖,全身颤抖,声音里难掩哭腔。这实在不是勇气的驱使,反而是对于生存的恐惧和渴求。
两名侍者很快将他拉了起来,等待老夫人的处置。但老夫人只看了他一眼,便登上了马车。
“对不起,庄园现在不缺车夫。”黑发女仆朝车夫微微鞠了一躬。
四驾马车驶出了街道,车夫仍然瘫坐在地上,张着嘴,仰望天空,此时一架齐柏林飞艇正好从太阳下飞过,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般将他吞没。飞艇上刻着一个显著的标志,任何人都可以看见,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荆棘鸟图案。
克尔顿捡起地上的猎鹿帽,帮他戴在头上,然后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
“前辈,她们到底是谁?”维塔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不死的荆棘鸟。”克尔顿自言自语道。
“什么?”
“她们的家族徽章,”克尔顿低沉道,“莱茵巴赫。”
莱茵巴赫?维塔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