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萧元彻依旧是每晚守在以念跟前,不过白日里似乎变得忙碌了,常常是到了入夜时分才能见到他。
听绾绾说是皇上近日总召见他,且这月宫里的王孙公子们都要来焚影阁听学,所以下人们都忙着准备厢房,焚影上下也很是热闹。以念这才想起他现在还是个有官职的神仙,这九州大帝的仙师。
冥渊说萧元彻手上有一摄魂铃,本为巫族神器不知怎么的落在了他手上,其效用类似听话符,不过听话符只是一时,且对修为高深者无用。但摄魂铃确是三界之人皆可摄魂夺魄为自己所用,且除施法者无人可解。故而冥渊让她第一步先盗取摄魂铃,只要能控制住萧元彻一切就容易多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勘察,焚影阁内虽大小殿阁众多,却并未设类似藏宝阁之处,想必那摄魂铃定是在萧元彻所住凝渊殿内,但侍卫仆人众多,并不好找寻盗取,看来只能趁这几日他不在殿内,多去一探究竟。
这日,以念跟绾绾说自己想去凝渊殿逛逛,绾绾一脸欣喜的笑道:“姑娘你呀终于开窍了,这是想去凝渊殿等着公子回来,给他个惊喜吧。”
以念付之一笑,也没多说俩人便一路来到了凝渊殿。
刚入正殿就见到了怜若,看到以念脸上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欠身行礼道,“冥姑娘您今日怎么过来了?”然后吩咐了下人给以念准备茶点。
以念坐下拂袖喝了口茶,若无其事道:“我闲来无聊,随便逛逛。你们也不必跟着了,我自己走走就好。”
说罢刚起身,怜若就开口道:“冥姑娘,公子吩咐过,旁人不可擅进凝渊殿,我看还是由我陪同姑娘吧。”
旁人?看来这怜若也并不知自己真实身份,真当自己只是个十几岁好对付的小丫头,刚想开口,绾绾便先一步,拦住怜若说道:“怜若姐姐这话就不对了,姑娘是公子最亲近的人,又怎能算是旁人?再者说日后公子与姑娘成婚,姑娘迟早是要搬来凝渊殿的呀。”绾绾这话虽是笑着说,却字里行间透着硝烟。
怜若脸上似有不悦之色,道:“姑娘,还请勿要擅自踏入公子寝殿,若是不慎损坏了公子珍视之物就不好了。”
正是怜若这般强调不可擅入,以念更是觉得摄魂铃就藏在寝殿内。以念并未言语,便撇开两人,独自向内殿走去,余光却卷触到怜若脸上溜过的一抹狡黠幽黯。
在凝渊殿内以念独自转了半天也没见着怜若所谓的珍视之物,步入内殿寝厢,塌边挂了一件玉色竹叶暗纹刺绣披风,正是当年她亲手所制那件,受刑前让大师兄代为转交,没想到,他竟还留着。
她伸手触碰,纤细的手指细细划过丝滑的锦缎,指腹间生出凉意的触感,此刻尤为清晰。
只记得那时的自己,像是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那样明快灿烂,不谙世事。
年少时光总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划过指缝。似乎只是在玄霄后山和大师兄练了一场剑法,在洛璃阁内和玥颜绣了一件披风,在后庭合欢树下与萧元彻饮酒打了个盹,这无忧无虑的时光就倏然过去了。
而今,自己却在光阴的苦楚煎熬下,逐渐隐忍成了一轮弯月,残缺隐晦,透着寒光,也只能属于黑夜。
这件披风也见证着这十年光景,不留痕迹地划过了。思及此,心中一片苦涩的哽咽。
少倾,耳边落入一个娇柔的声音:“这件披风公子甚为珍爱,姑娘还是莫要触摸的好。”怜若站在寝厢门口道。
随后绾绾也跟了上来,有些火气的向怜若开口道:“姑娘都说要一个人逛逛了,怜若姐姐这是何意?来监视姑娘的吗?”绾绾说话依旧是直来直去,关于这点也甚得以念喜欢。
怜若面露迟疑,道:“姑娘,怜若并不是有意要跟着姑娘的,只是这披风.......”话未讲完又不再言。
以念转眸注视她,眼底一股冰凛之意,道:“这披风如何?”
怜若低眉怯怯道:“这披风乃是公子亡妻所制,公子甚为珍视,平日里若有人不小心触碰到,公子便会大发雷霆,故此怜若才好意提醒姑娘勿要擅入寝殿内。”
亡妻?以念不由得冷笑一声,这个词用得甚妙。看来这怜若姑娘心思还真是不少,从方才就一再地强调不可踏入寝殿,到此刻的‘亡妻’,原来句句皆有盘算。
想来,她定以为萧元彻叫她“念儿”,只是出于对亡妻的思念。她深知自己为魔界魔君心高气傲,又怎能容忍自己的男人心中思念着别的女子?只是她并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就是这个所谓的‘亡妻’本人。
以念瞬间醒神,不觉黯然失笑,“我看怜若姑娘对公子也是情深多年,想必每每见到这披风,定也是心有怨怼吧。”
怜若闻此,眸色一惊,立刻跪下道:“怜若只是一个奴婢,只要能侍候在公子身旁足以,绝无僭越之心。”说着说着还哭上了,“......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怜若一条生路。”
此刻怜若跪在殿外,哭得梨花带雨,引得凝渊殿内众人皆侧目围观。
绾绾也是听的莫名其妙,眼见她哭得越发认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啊哈?这么多侍卫侍女在场,怜若姐姐您这是唱哪出啊?我家姑娘何时要要你的性命了?”
以念此刻倒是笑得更为轻松,笑靥如花道:“怜若,你果真是人如其名,我见犹怜,既然你也不喜欢这披风不如我来成全你,就当是送你一份礼物。”
怜若泪眼婆娑地抬头,只见一小团幽冥紫火,正燃烧在以念指尖,一下秒以念一个挥手,那火团便飞向披风一角,忽得烧了起来。
怜若见此,不顾一切的奔向披风,竟用手去扑灭那幽冥之火。随后听到一声凄厉惨叫,那冥火瞬间灼伤了她的双臂,顿时血肉模糊。
以念斥道:“你疯了吗?”
见状,伸手将她推开一旁,原是想救她,也只是轻轻一推,倒也没用内力,可她竟重重地跌在殿内宴几之上,碎了一地的茶具,又割伤了手臂,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这画面好不精彩。
“姑娘一切都是怜若的错,但姑娘不能烧了公子的披风呀!”怜若跌坐在地上,双臂血迹斑斑,哭得让人心碎。
绾绾拍手,叹道:“真是太厉害了!”
这精彩的一幕看得绾绾连连赞叹,怜若姑娘演技之高超,非你我可与之比肩。
萧元彻刚从皇宫回来,好巧不巧恰逢这一刻。
人还未入殿内,就先是一个御水术扑灭了披风上的冥火,须臾间又移至怜若身边将她扶起,看了眼她双臂的伤势。心疼地拿起那件烧得只剩一半的披风,眸中酸涩。
一时间,世界静止,只有殿外寒风卷起了干枯杂乱的枝桠声。
终于,一道凌冽的声音穿透了这窒息的沉默,他似是有些压制怒气,缓缓道:“念儿,怜若只是凡人这冥火一不小心就会要了她的性命......这披风,你若是不想再看到,我收起来便是,又何苦非要毁掉它呢?”
怜若一脸委屈,低声啜泣道:“公子切勿怪罪姑娘,都是怜若不好......是怜若说错话惹得姑娘不高兴,又没能拦住姑娘。”
以念呆愣在原地,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带着怒气对自己说话,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终于,终于,以念一字一字的道出:“我毁掉它?你又何尝不是也毁了我!”脸颊上不断地有温热的液体滚过,也顾不得去擦,转身跑出殿外。
萧元彻正要去追,却见怜若发出痛苦的哀嚎,她的手此刻若不用灵力镇压,恐怕是要残废了。
只得暂且为她输入灵力,见着这烧伤缓缓愈合,萧元彻也是心急如焚,脸上挂满了焦急心疼。
怜若虽然手臂剧痛,却是心中暗喜,柔声道:“都是怜若惹怒了姑娘,姑娘教训的是,公子切勿动怒。”
萧元彻并未言语,怜若不知他焦急的是因为此刻不能立刻去追以念,只能让绾绾出去找她。
心疼的是因为披风就这么毁了,好像以念毁的不是披风,是他们的过去。
以念一路跑,不停地跑,在这浓浓夜色之中,身后似有山洪倾泻,一时风沙走石席卷而来。似乎只有这样跑得够快,伤痛和绝望才追不上来,一时竟然忘记了自己会法术可以飞。
终于跌落在一个草丛中,再也跑不动了,她躲在大石后,觉得全身冰冷,蜷缩成一团抱紧着自己,想要给自己一点温度。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来了焚影后会变得如此脆弱不堪,这么年明明再多的苦难磨砺她都一一扛过来了,可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令她顷刻间溃不成军。
天上适时的下起了大雨,真应景。
脸上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静静的趟过,在这初冬时分冰凉刺骨,痛彻心扉。
忽然,头顶上多了一席遮挡,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入耳:“姑娘雨下大了,你快撑伞回房吧。”
以念抬眼间,一位白衣公子正为她撑着伞,见他大半个身子在伞外已被雨水淋湿,滴着水滴。
以念缓缓起身,这才看清这公子面容及其清秀,虽不及萧元彻那般俊美勾人,却另是一段神韵。
她见过三界中不少人,得到仙人,空门圣生,或是转世灵童,却没有一双眸子如他一般清澈见底像是超脱着世间污浊,不见任何杂质。
这一身白衣,那年他亦是一身白衣。
他见以念如此直视自己,脸上似泛出些许微微红澜,颌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这伞姑娘且先拿去。虽不知姑娘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之事,但万事皆会过去,身体要紧,姑娘还是先回房吧,若是着凉就不好了。”说罢便将伞递给以念,自己步入雨中。
“公子且慢!”以念方才醒神,执伞追上前,道:“我就住在前面的今心殿,不碍事的。”说罢将伞送还给了那白衣公子。
只见他接过伞,和煦一笑道:“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送你一程吧。”
以念微微点头,俩人并肩向今心殿走去。
许是这夜太过冷清孤寂,这陌生人给了恰恰好的距离和温暖。
刚到今心殿就见绾绾在门口等着,见到以念飞奔着跑来,道:“姑娘,你跑哪去了,可算是回来了!怎么一身都淋湿了!”
以念侧身对白衣公子道:“多谢公子。”
他粲然一笑道:“举手之劳,何足姑娘言谢。”
绾绾见他一身白衣贵气非凡,想来并不是阁中侍卫,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
他拱了拱手,缓缓道:“在下顾承远。”
绾绾思付一下,突得灵光一现:“这名字好熟悉啊......啊!原是六皇子殿下啊!多谢你送我家姑娘回来。”
顾承远神色闪过郁结,有些窘迫的浅笑道:“承远不打搅姑娘休息了,告辞。”
在一番沐浴梳洗后,以念终于躺在了那张萧元彻精心布置的镂花雕刻软塌之上。
须臾间见到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步入殿内,又落在了塌边,浅浅叹息了一声。
“念儿,我今日也是口不择言,你切勿生气。我只是因那披风是你亲手所制,你不在的这些年我看着那披风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也都怪我,你人都回来了,我还去在意那披风做什么?烧了便烧了吧。”
原以为他是来责问怜若之事,没想到他一直在说那披风。难不成他生气的原因竟是因那披风?
以念尚未开口,就听见“扑通”一声,绾绾一见萧元彻跪得那叫一个痛快直接。
“公子!你可算是想起姑娘来了!”说罢,哭腔渐起,“我们姑娘今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怎么了?”萧元彻见她这番,问道。
以念倒吸一口冷气,绾绾这丫头怕不是要东施效颦,哎哟真是丢人啊。
“咳咳!”以念瞥了眼绾绾,干咳两声示意她适可而止,别演了。
绾绾却假装没看到,沉浸在自己突如其来的悲伤之中,啜泣道:“姑娘本是为了救怜若姐姐,才轻轻推开她,谁知怜若姐姐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突然就自己摔在了宴几之上,公子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起姑娘。姑娘哪受过这委屈,一个想不通,就去寻了短见!还好发现得及时,要不然,你此刻就见不着姑娘了!”
以念简直是听得目瞪口呆,绾绾说着还跪着往前走了走,伏到萧元彻腿上还顺带占了占便宜。哭罢,转头向以念眨了眨眼,递了个眼神。
以念黑了黑脸,心想这浮夸的演技,谁会相信?
不过,萧元彻信了,大概是关心则乱。
萧元彻闻言大惊,扶起以念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着急道:“念儿,你怎么这么傻,为了这点小事便要寻短见?可有伤着自己?”
“于公子而言是小事,于姑娘而言那可是天大的委屈啊!”绾绾这头戏还没演完,以念实在看不下去了,无奈打断道:“绾绾你......你先下去吧。”
绾绾这大腿还抱得意犹未尽,但想着任务达成,也欢欢喜喜地蹦跶出去。
“怜若姑娘的伤可好了?”
“我渡了些灵力给她,没什么事了。”
“哦。”
三句话后,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