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念就像是在一个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梦得那么长,那么多的事,仿佛已经过了一生那般久远。
待以念再次睁眼时,见到萧元彻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塌边,似有微微抽泣,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她却无力去揽。四周光线昏暗,不知白昼黑夜,只有无数烛火在繁丽烛台上不安地跳动,在蒙昧微芒映衬下,房内玄色陈设精美又透着诡谲,无需细下分辨,便知是在她熟悉的魔界无极宫内。
再探内息有无数灵力涌动,暂时护住了心脉和元神,应是大师兄和元彻哥哥不断为自己输入灵力才得以苟延至今。
以念勉力开口,喑哑道:“元...元彻哥哥......”
萧元彻听到她的声音,忙忙地拭去眼角的泪水,转身含喜含悲,切切道:“念儿,念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见他神色哀伤,清美绝伦的脸上尚有泪痕,以念心疼地眼中酸楚,落下泪来。萧元彻勉力粲然一笑,轻拭着她的泪水,温柔道:“念儿,别怕,你放心冥渊他有办法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其实他的表情早已将他出卖,且不说以冥渊的性子绝不会救自己,即使会救,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以念似有微不可查的叹息,不等他说完,只道:“你别骗我了,你骗我的时候眨眼的频率都会变快......我知道噬魂珈蓝无解药,能在死前见到你已经无憾了......”
看着以念脆弱又易碎的样子,一霎时他的眼泪无法遏制地翻滚着,竟哭得像个无措的孩子,他似有些无理取闹地道:“我不许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把顾昭容怜若都娶了!然后把焚影开成三界最大的青楼!把你的牌位放在我寝殿,让你天天看着我荒淫无度,让你死都不得安宁!”
听他这么说,以念的唇角轻轻牵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轻叹道:“原来你就这点理想呀,傻瓜我死了之后就魂飞魄散了,哪里还看得到......”
“念儿......”
以念的目光停在远处,仿佛透过无极宫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知道元彻哥哥在哭,但却无从听清那喃喃的低语。回忆交织成杂乱的大网,一点一点地收紧。恍惚中,两个稚气的童音轻轻响起。
“我叫萧元彻,今年马上九岁了,你叫什么呀?”
“我叫道以念,我六岁了,那我以后叫你元彻哥哥吧!”
蓦然间,那个可爱的男童就已经变成了现在前面这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模样。
以念从未发现自己是这般怕死,她多想能活下来,想与他厮守生生世世,可是天意难违。
思及此,心中的酸楚竟是如此地清晰,她竭力想透过无极宫的窗,向焚影的方向看去,但窗外魔界参天大树却截断了所有的视线。
“元彻哥哥,凝渊殿的新房布置好了吗?”
萧元彻顺着以念的目光望向窗外,一时悲伤如潮水荡涤周身。泪水趟过他的面颊,滚落到以念的手上,他低声呢喃道:“布置好了,一切都布置好了,就只等新娘子回去了......念儿,你不可以再抛下我了,我也会害怕的。”
这几日得萧元彻和韩慕白不断渡入灵力,以念总算是偶尔能清醒片刻,但也只是片刻而已。这两日身体倒是不痛了,大概是已在弥留之际,连痛觉也已经随着灵力消失殆尽。有时含糊地说上两三句话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话就觉得倦意沉沉袭来,再也抬不起眼皮,连自己也怕哪次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就像是此时以念又再次失去了意识,昏沉过去。
几个魔界侍女盈盈步入房内,见萧元彻在便微微欠身行礼,领头侍女道:“萧公子,奴婢们要为君上沐浴更衣,还请萧公子早些回房休息。”
见以念还穿着绾绾给她换上的麻布粗衣,萧元彻对侍女们道:“你们把衣物放下吧,我替念儿换洗就行了。”
领头的侍女脸色颇有些为难,懦懦道:“萧公子,男女有别,这...恐怕不太方便......”
萧元彻隐有不悦,道:“我与念儿已是夫妻,有什么不方便的?念儿的身体这世上只有我有资格看。”
侍女们低垂着头不敢再言,又不敢离开。
此时苍衍也步入寝殿,那冰冷到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里是无极宫,不是你焚影阁。你若真想救大小姐,我奉劝你还是依着我们魔界的规矩。”
萧元彻知道苍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冷酷无情,但实则也是真心想救念儿的。今日来无极宫冥渊本本是下令不许二人踏足无极宫半步。冥渊这个人最受不得威胁,吃软不吃硬,绝不能硬闯,于是只好抱着念儿跪在无极宫前。最后还是苍衍不忍,才将二人放了进来,否则这天寒地冻的念儿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他肯出手相助,萧元彻心中亦是十分感激的,既然魔界有魔界的规矩,自然也不再异议。
萧元彻默然地点一点头,俯身吻了下以念的额间,低语道:“念儿,我明日再过来。”便随着苍衍离开了以念的寝房。
在侍女们的服侍下,以念沐浴更衣后终于又被搀扶回了榻上。一身洁净,似乎全身也舒爽了不少,神识又有了些许的清醒。
她正用目光搜寻着萧元彻的身影,须臾间一个高大的身形就踱步至榻边落座,迷糊之中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人的气息陌生又熟悉,并不是元彻哥哥,可此时除了他,还会有谁来看自己呢?
据说人死之前如有故去的亲人都会来接自己,想来或许是爹爹来接自己了吧。
混沌中,她提起全部力气伸手去握住了那人的手指,道:“爹爹...爹爹是你吗?...是你来接我了吗?可我还想要多陪陪元彻哥哥,不能跟你走......”一个简单的伸手却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使得她又险险昏迷过去。
冥渊那烛火中幽黯流转的眸子嫌弃地瞥了眼榻上的以念,无奈道:“......每次快死了,不是把我当成你的薄情郎,就是把我当你爹,看来你心里还真是没我这个师傅半分位置。”他话上虽这么说,却最终还是没有甩开的她的手,直到她在喃喃中再次昏睡去。
次日,萧元彻在见到以念之时,发现她内息平顺了不少,心脉和元神也更加稳固了些,应是有比自己更加深厚的修为灵力渡入,忽得明白了昨晚苍衍支开自己的用意。心下感激苍衍的同时,也明白了冥渊并非不愿救人,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一个条件而已。
萧元彻踏入无极宫正殿,冥渊见他入内一展宽广蝶袖,落座正中。冥渊这个人出了名的记仇,那张百媚横生的脸上见到萧元彻却是不甚和善的表情,被他一盯,如坠冰窟。
他径直走到冥渊面前,直奔主题道:“请魔尊救念儿一命,只要你肯救念儿,无论是焚影阁还是我的修为,又或是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的性命又有何用?其实要救那丫头也不难,只是需要御魂鼎作为介质镇压住她的元神,再重新将灵脉连上,以她的修为应该还能保住一命。”
萧元彻双眸犹如夜空中被瞬间点亮的星光瞬间有了生气,立即道:“御魂鼎在玄霄,只要能救念儿我这就去取!”
冥渊望着他殷切的眸光略微迟疑,开口道:“等等......御魂鼎是凛问的法器,而你是凛问转世,那你可知凛问是否将噬灵压于御魂鼎内?”
萧元彻被问得一头雾水,所谓的上神转世,除了让他比普通人多那么点修仙天资外,也不过是个虚名,什么噬灵他连听都没听过。
对于这个前世,他唯一知道的也只是三百年前,凛问发下宏愿,以身血祭万古妖灵以救天下苍生一事。萧元彻每每听到这个故事,总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认错了,就他这一世这般为人处世,对旁人不管不闻不顾的不三原则,与拯救苍生的上神凛问也相差太远了。这一世能修成仙身都纯属意外,若不是当年以念出事,恐怕现下他俩不过是一对凡人夫妻,稀里糊涂的也就过完一生。
不过现在以念危在旦夕,他也没有心思追问前世之事,只是照实回答道:“凛问三百年前就死了,我已不是凛问了。我只知道御魂鼎可封印凶兽妖魔,却从未听闻过御魂鼎有封印什么噬灵。”
冥渊颇有深意地睨了他一眼,转首道:“想来你也不知道,否则怎会才这点修为。我可以帮你救她,不过你要答应与她此生不复相见。”
萧元彻沉默片刻,心中默然叹息,他何尝不知冥渊一向言出必行,若是答应此生不复相见,那便是真的再也无法得见了。“魔尊为何非要拆散我与念儿?”
“因为她是冥曜的女儿,为魔界效力才是她此生唯一的使命,唯有断情绝爱之人方能成大事。再者说,你可知救她一命会耗损我多少修为?若不能为我所用,我又为何要救她?我可不做亏本的生意。”
“魔尊……”
未等他再言,冥渊眸中已含了森冷之意,看也不看他道:“不必再言,救与不救在你一念之间。”
萧元彻暗自哀痛如潮翻涌,激得他心口发痛,睫毛微微覆下,只道:“好,我答应你。”
冥渊冰冷道:“她的命我能救便能收,望你信守诺言。”
萧元彻身子微微一顿,彷佛月下的粼波一点,随后清眸一扬,坚定道:“这是自然,只要念儿能好好活着,此生不复相见又如何?我这便去玄霄取御魂鼎,念儿就有劳魔尊照顾了。”
两人达成契约,只要能救念儿,他可以舍弃一切。
说罢萧元彻化作一道白芒如闪电般的速度向玄霄飞去。
不过两日,萧元彻便带着御魂鼎回了无极宫,只是看来他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已经是遍体鳞伤,一席月牙白衣已被鲜血染得刺目,仙身复原的能力似乎有些赶不上伤口裂开的速度,撑着一口气回到无极宫,将占满鲜血的御魂鼎交到冥渊手上,已是面无血色,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苍衍也算是个面冷心热的代表人物,出于帮人帮到底原则,这期间也没少为萧元彻疗伤度灵力。因是仙身故而外伤很快就得以痊愈,再一探他内息似乎也并无大碍,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萧元彻却一直沉睡不醒,苍衍也觉得颇为奇怪。
另一边,经过几日的闭关冥渊终于用御魂鼎将以念噬魂珈蓝毒性去除,只是噬魂珈蓝的毒性实在太强,虽是保住了性命,但要恢复修为还需好些时日。
“尊上......”以念被救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冥渊,一探内息平顺毒性竟已全解,意外的同时也颇为感激。“没想到尊上又救我一次,多谢......”
“你若真想谢我就好好留在这为魔界效力。”
环视一周,竟没有看到萧元彻的身影,以念心中担忧道:“尊上,元彻哥哥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冥渊道:“放心你的元彻哥哥好得很,你身上的毒虽然已经解了,但要恢复法力还要靠你自己好好修炼,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
以念:躺了N章的我终于又上线了!
冥渊:好不容易到我的戏你又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