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循例接受了妃嫔们的晨拜后我便捧着壶热热的桂花茶望着窗户外的木槿花发呆,我总是想起几日前那个奇怪的梦,还有出现在梦里的那个故事。
“壶坊……”
我不自觉地将这二字轻喃出声,这二字我是极度熟悉的,在羌城时洛殷离便讲过这个故事,后来在西凌同样也是——
“泱儿!”那日在西凌都护府,虽然洛殷离与我说了好多,但我还是毅然决然没有任何考虑地拎起了我不多的盘缠,准备启程离开。
却没成想刚迈出了都护府的大门,身后便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影。
站在他身后的还有景烁,还有众多守卫。
他虽是一身普通白袍,可站在那么多人之前当真有个天子的模样,我不觉讥讽地笑了笑,讥讽我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认出他真实的身份。
我垂下了眸,紧紧握着手里装盘缠的布袋子,不敢再多看一眼他眼中的乞怜:
“楼兰离这儿不远,我很快便回去了。”
“楼兰不是你的家!皇——隐都才是你的家!”
“我回到楼兰,不日哥哥便会接我回隐都。”
“跟我一起回去,不好吗?”他缓缓地向前几步,避开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
“不。”我梗着脖子,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那日的木槿花雨,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
“因为我不想和一个骗子在一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怒声道,我怎会对他没感觉?我若不喜欢他又怎会主动吻他?
“我没法不骗!泱儿,我若不骗你你便不会喜欢我了,你会对我如陌生人般,甚至是讨厌我、厌恶我!”
“你为什么偏要我呢?你是皇帝,这天下所有的女子你都可以拥有,你为什么要如此欺骗我?”
“因为这天下我便只想要你一人!”
我怔了怔,不敢再与他对视,低下了头:“这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在去楼兰之前我在隐都便听说过,祁朝皇帝初登基之时与皇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没多久他便又迷上了一位叫姈贵妃的神秘女子,可就在册封当日这神秘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不见,有传言称是姈贵妃跳崖自缢了,后来整个祁朝都在传皇帝为了姈贵妃之死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里憔悴不堪短短五日身形便形同枯槁,可传言终归是传言,皇帝不光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又迷上了楼兰进贡来的公主,并一举封为德妃甚有封后之意。
这样一个多情且无情之人,我该如何相信他此时此刻的真心呢?
“泱儿,波瓦之事我绝非有意,也不知此事,这么多天难道你会觉得我会如此冷心冷情去杀一家朴素的百姓吗?”
自然是不信的,我怎么会信一个会偷偷寻了理由给波瓦钱财、偷偷把好鱼好肉摆在波瓦姆妈面前的男子会去杀他们呢?可我没办法接受这一切,一日之间波瓦和姆妈遇害,一日之间我心念着的八郎变成了九五之尊,我这近一月里仿佛就是个笑话。
“罢了,我接受不了欺骗,你──放我走吧,这几日我们就当梦一场。”我侧过脸去,强忍着鼻子的酸意,忍住不争气的眼泪。
“泱儿!”
我的泪水在他紧紧拉住我之时夺眶而出。
“我求你、我求你,我只剩你了,我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我紧紧蹙着眉,左手将泪水抹净,可这泪却越抹越多。
“八郎,”我颤抖着声音哽咽着:“我没法接受这一切,我没办法接受妾室,我也没办法接受和别的女人一起侍奉夫君,蓝家就只剩我一人了,我即便是为了哥哥我也不会进宫做妃子的。”
“我让你做皇后,泱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做妃嫔,我只想让你做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皇后……
我断断没想到他竟让我做皇后。
能做祁朝后宫的妃嫔都已是人上人,这皇后更是仅屈于天子之下的一国之母,这样的盛名,我更是担当不起。
“我与你说过,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名分。”我咬了咬牙,狠心地挣开了他的手,快步走着。
“泱儿!”
他的声音与刚刚有些不同。
多了几分哀求和无助。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蓦地看向他远远望着我的眼神,他的眼神如同利刃般狠狠地插在了我的心上。
“你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故事吗?”
我微微皱了眉。
“壶坊真的好黑好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能将人吞噬。”
“可是小王子他很怕黑,他一待在黑暗处便会哭,但是他很快就学会了忍耐,可他还是害怕。”
“可是他很幸运,他遇到了一束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光,他真的很开心,很幸福,他紧紧抓住了那光,一辈子都不想松手。”
我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壶坊的故事他在草原便和我讲过,当时我不觉这戏中意,现在似乎懂了些东西。
所以,我便是那光吗?
阳光不知何时又绕到了他身后,他背着光玉树临风站在那里的模样与举着风筝的他逐渐重合。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一身白衣举着风筝眼里尽是欢愉与纯真只知道笑的八郎。
他举着风筝,许是映着阳光发着琥珀颜色的墨眸里笑眼盈盈的,他高高地举着风筝在头顶晃着,脸上洋溢着毫无杂质的纯真笑容,这不就是个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小王子吗?
“小王子……”我下意识地喃喃道。
“所以我是那光吗?”
“泱儿,别走好不好,我真的好怕……”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之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许是白日里我想的太多了,那日在西凌都护府时的情景竟又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他紧紧扯着我乞怜的模样都没让我下了决心,可他一说起那个故事,我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戳了一下,我深信我喜欢这个男人,又怎会扔他一人在那无边黑暗之中?
“芳云,你听说过壶坊的故事吗?”
芳云替我梳妆打扮之时,我突然发问。
“奴婢不知。”
不知?我原以为这故事是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的故事呢,我擦干净了手,在芳云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檀木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