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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老伯缓缓地将木舟停稳,递给老伯个小碎银子我便拉着泠鸢下了船,老伯身为土生土长的姑苏人说的果然没错,我们到渎川之时已经戌时三刻,天已经黑得深沉,而渎川的百姓也没有城中那样繁华,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几星人,街上也只有几盏普通的红灯笼。

我与泠鸢下了船便如两只无头苍蝇站在桥上,街上没有一个可以问路的行人,我们便只能漫无目的地溜达在街头。

“算啦泱儿,找不到咱们就回去呗,反正这一路见着的我已经很喜欢啦!”泠鸢看出我垂头丧气,安慰道。

“是我不好,这么冲动就把你带出来。”

“哪有!我能出来已经很开心啦,再说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待会儿回去也不会被发现的!”

“那是什么?”小溪对岸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一闪光亮。

“好像萤火虫啊!”泠鸢惊喜道:“走!快去看看!”

咯吱咯吱的树枝踩在脚底,泠鸢拉着我径直朝那光亮处跑去,黑暗中一切也都明朗起来,哪里是什么萤火虫,竟是个藏于树林之中的小房子,小房子里闪着微弱的光,显然是还住着人家的。

这人家似乎十分与众不同,它完全没有姑苏特有的那种郁郁葱葱的园林模样,反而只是个普通的瓦房,与隐都郊外寻常百姓的家没什么区别。

“骨铃!”泠鸢突然指着院子里一个突兀竖起的树枝大叫。

我蓦地看去,黑暗中只能看到那树枝上模模糊糊闪着一点儿白色,只是伴随着阵阵微风,那边似乎传来了十分清脆空灵又很别致的乐声。

这乐声虽清脆悦耳但又有一种孤零零的高傲感,就仿佛是一只永远在天上翱翔歇不住脚的老鹰。

“那是骨铃啊!”泠鸢依旧是十分激动,脸上难掩喜色,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哽咽起来:“真的是骨铃!真的是!”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虽进不去院子,但她还是站在离那骨铃最近的地方,努力把手举高,可那骨铃就仿佛是远在天边的楼兰,怎么够都够不到。

“骨铃只有楼兰才有,从前阿妈还给我做过一串!”

见着屋内的灯火似乎闪烁了一下,我有些慌:“泠鸢!”

但还是来不及,屋内的人很快便走出屋子向我们看来。

虽在黑暗处还是背着光,但我还是依稀看出那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妪。

“婆婆真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叨扰您的!”我硬着头皮赶忙道歉。

老妪似乎有些耳背,并不能听到我们所说之话,只是朝我们这儿走来。

她走进了我才看清老妪的面孔,她佝偻着背如同虾米般,脸上也满是皱纹似饱受风霜,一双干枯如树皮的手颤巍巍地支撑在那木质拐杖上,一身打满了破补丁的粗布衣裳看得出她并不富裕,可她手上那颗明亮异常的红宝石戒指又似乎异常珍贵,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那双眼睛,即便她看起来已年过古稀,但她那双眼睛还是十分明亮的,而且眼窝十分深邃,似不像个标准的中原人。

“婆婆!对不起!”我大声道,生怕她听不清,“我们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地叨扰您休息了!”

那奇怪的老妪还是一声不吭,只是步履蹒跚地走到院子外圈破烂不堪木栅门旁,费力地将一把沉重的锁链连带着锁头打开。

“婆婆……”我微微一愣,伫立在原地,不知她是何意。

“婆婆!我能看看您那串骨铃吗?”

“泠鸢!不得无礼!”我慌忙拉住泠鸢的衣袖,冲着她使着眼神,可泠鸢一见到那骨铃仿佛都丢了魂,满眼里全都是那一隅的那串铃铛作响的骨铃。

深夜遇到两个陌生人自然是十分古怪,老妪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不再看我,反而反复打量着泠鸢,似乎是对她那身胡服十分感兴趣。

“姑娘们进来吧。”末了,老妪才拖着既嘶哑又低沉的嗓音道。

深知这样无疑是危险的,可我架不住泠鸢,便只能僵着身子跟在泠鸢和老妪身后走进屋内。

屋内依旧是一样的简陋,甚至比羌城波瓦的木屋子还要简陋,屋内的陈设无一不是上了年头的,缺了个角掉漆严重的红木桌子,半边屋檐只能用搭了一层又一层的破茅草遮风挡雨,灶台看起来都是几代皇帝之前的样式了,唯一特别的是卧房最角落竟有一整套被木架子支撑起的盔甲,胸前的甲胄、扎着黑穗的头盔甚至还有一把长矛,无一不全。

“你们从何而来?”

“隐都。”

“为何来了这里?”

“为了——看木槿花。”

老妪听了我的回答显然是愣了一愣,“看木槿花来渎川作何?”

“许是有缘人告诉。”

“渎川——从来没有木槿,二位姑娘可以回去了。”老妪自顾自地坐在榻边一角,板着张脸写满了生人勿进。

“婆婆!您能将那骨铃借给我瞧瞧吗?”泠鸢见状慌了神,急忙道。

“那骨铃已挂在那儿二十五年了。”老妪的声音突然沉了些。

“泠鸢,走吧!”老妪的话明显就是拒绝,更何况泠鸢此要求的确唐突,那骨铃许是人家的信物或是祈福的呢?自然是不能无礼要求随便一瞧的。

“两个中原女子,哪里还懂得这些。”

身后,老妪的自言自语尽数落在我们耳里。

“骨铃以马鹿的头骨制成,坚硬无比的头骨经过打磨制成风铃状,凿出两颗小孔,用红线串起挂在家门口,意在寄托已逝亲人的亡魂祈祷还活着的人的能一生平安安康,还寄托着出门在外的游子对家的思念之心。”泠鸢直视着老妪逐渐震惊的眼睛,此话说起来滚瓜烂熟,好似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

小屋子里顿时沉默了良久,最后老妪才沉重地站起了身缓缓朝院外走去,佝偻着身子站在木凳上艰难地将那骨铃缓缓解开,骨铃随着风当啷作响,清脆悦耳却又比普通风铃多了十分空灵与沉闷。

“这就是骨铃,我念了整整一年的骨铃……”泠鸢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骨铃,双手颤抖着如获珍宝。

我在一旁侧眼瞧着,那骨铃其实并无什么光彩夺目,那骨铃上还留下了许多如岁月般的风沙之痕,这骨铃如若只放在皇宫里我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可泠鸢的水灵灵的眼里见着了那骨铃顿时便有了她从未有过的光。

“这——”她似乎注意到那骨铃的红绳的断头一枚极小的铜牌,上面小小的只刻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楼兰字,“婆婆,这骨铃、这骨铃你从何而来?”话音未落,她全身猛烈地颤抖起来。

“故人赠予。”

“这是我的骨铃,泱儿!这是我的骨铃!”泠鸢激动地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看那铜牌,“这是苏吉,泱儿你瞧,这是我们家的骨铃!”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骨铃!”泠鸢看向那老妪,激动道:“你认识父王和阿妈,是不是!”

老妪先是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泠鸢许久,半晌缓缓地坐下,似是又懂了什么,紧紧拧成“川”字的眉头舒展开,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捏住桌角,叹了口气。

“婆婆!你从楼兰来是不是!你手里、你手里怎么会有我们家的骨铃!”

我站在泠鸢身后细细打量着老妪,老妪虽然年岁很大,可她的那双深深的眼窝还是能依稀看得出她有着胡人血统,若说是楼兰而来——也并不牵强。

“婆婆您说话啊?”泠鸢哽咽道:“您要是知道什么请您一定要告诉我,父王死了、阿妈的情况我也懵然不知,婆婆——”

“我已来中原二十有四年,楼兰的一切——我已全然不知了。”老妪的声音尽显沧桑。

“二十四年?”泠鸢一愣。

“二十四年很长,长得我已经不记得大皇宫的模样了,这骨铃是秋岚公主交与我的。”

“秋岚公主?”泠鸢一愣。

我们很快便从老妪的家出来了,而那骨铃留在了老妪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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