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郡,瓦伦丁河。
平底拖船上音乐声震耳欲聋,鼓点密集如雨。
荀子忧被吵的有些心慌,他走出船舱靠在船舷边围栏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滑动着手机。西沉的太阳在青年的身后慢慢滑入瓦伦丁河波光粼粼的水面,长河两岸高楼上五颜六色的广告牌渐次点亮,和应着此间无休止的欢歌。
这是高中组织的出国游学夏令营倒数第二天。过去两周中他们已经参观了橘子岛,拉提分公园,波尔提多宫以及索维利亚大学等诸多著名景点。
第一次脱离父母监管的年轻人们大多度过了一段愉快欢乐的时光,但荀子忧还没有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心里其实也没有过多期望能够在十多天的走马观花中有多少了不得的发现。参加游学旅行与其说是想从这座西域城市中发现有关魔法的蛛丝马迹,不如说是荀子忧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
超过十年的追逐之后,应该是时候埋葬那些疯子呓语一样的幻想了。
思维深处所有荒诞不经的记忆大概不过是幼年时分做过的一场梦。
科学的光辉照耀大地每一处角落的二十一世纪想要去搜寻魔法与巫术的影子,任何人都会告诉你应该去看一场《复仇者联盟》或者《哈利·波特》的电影而非在旧王宫游人如织的走廊思考中世纪黑魔法是否真的存在过。
手机屏幕现在正在显示一篇讲述“赫尔姆斯理论”的博客,这是荀子忧今天用洋葱头浏览器随手点进的一篇神秘学讨论帖。
赫尔姆斯理论一般被认为是神秘学的别称。但要是认真起来,Esoterik(神秘学)和Hermetism(赫尔姆斯理论)还是存在有一定区别。
赫尔墨斯理论的本质上是相信神迹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人类需要通过超理智的抉择和判断超脱于肉体的限制的古老哲学观。神秘学则是一种近现代的学术建构体系,是最近几个世纪以内化学和物理萌芽时代里用一种形而上的方式解释世界的理论。
这个名字叫海伯利安的博主足足写了十几页,旁引博证,细致讲述了历史上奥林匹斯神系传说和赫尔姆斯理论起源之间的渊源与神秘学的历史沿革。
博客中甚至在试图总结出一套神秘学理论和笛卡尔主义以及后牛顿主义这种通俗意义上认为的“非魔法式”的世界观共洽模型。
荀子忧没有在文章中找到自己渴望的任何有关超自然力量的解释,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篇学术性很强的文章。
虽然如果不对神秘学历史有一定了解很容易就会被里面提及的复杂拗口的哲学理论搞的云里雾里,但无论如何比在网络上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那些推销大蒜护身符的牛鬼蛇神看起来靠谱的多。
多年混迹在各种神秘学或者超自然理论爱好者组建的讨论网站上,荀子忧早就发现后者才是主流。
通讯软件此时提示有新的消息。
荀子忧随手在留言板上提问,“您好,请问您是如何看待‘灵知’这个说法的?”
然后他关闭页面,打开通讯软件。
好友“叶武君”有一条新消息。
“在干嘛?”
通讯软件里使用本名的不是销售就大多是中年商务人士。叶武君却和荀子忧都是同一所学校的高三同学,一名十八岁的青春少女。她有着一头丝锦般顺滑的头发和黑宝石一样纯净的眼睛,五官精致美丽的像是易碎的奶白色水晶。
与荀子忧这样没什么朋友的孤家寡人不同,如果不是整个人气质太过冷冽了一些,叶武君一定会是整个年级里最受欢迎的女孩,甚至不用加上之一。
“白天老师带队参观完旧王宫,现在在瓦伦丁河上。明天上午我们参观丁香郡自然博物馆作为游学的最后一项内容。”荀子忧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身后歌舞拖船船舱里跳的群魔乱舞的照片,点击发送,“当地特色歌舞拖船,吵闹急了。”
对方回复了一个羡慕的表情。
叶武君的头像不是本人的自拍或者常见的卡通画,是一个身材微胖,轮廓像古董浮雕,穿着着华丽长袍的妇人油画。
荀子忧隐约知道那是罗柯托夫在18世纪为叶卡捷琳娜二世所绘制的著名画像。
“有事么?”荀子忧问。
“下周回国?”叶武君发信息的速度很快。
“星期一的机票。”荀子忧说道,“学校有安排?”
叶武君是班长,老师的得力小助手,集体活动往往都由她来通知。一般来说在班级群里@一下就好,很少会需要单独发信息。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对方才回复信息。
“搞到两张下周日F1国际赛车场的主看台票,身边所有人只有你喜欢F1。要来么……搞不好能要到五冠王的签名呢。”
相比篮球、足球这些受众更多的运动,荀子忧很喜欢方程式这种精密机械的艺术,连手机壁纸都是布朗gp的赛车。
国际赛车场的门票并不好买,临近F1分站举办的时间点连没有座位的草坪票都早已售罄,更不用说位置绝佳的主看台票。
听叶武君的意思,对方搞不好得到的是能进到P房的VIP票。对任何一个方程式爱好者来说这都是渴望而不可得的福音。
荀子忧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
“算了,姐姐。”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敲动,“我是瓦特尔的粉丝。以法拉利的成绩来看,再这么呆下去瓦头要变成秃头了,现场看对心脏不好。”
“一点机会都不给?”
这条信息只在屏幕上停留很短的一瞬就显示撤回,通知栏上方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中后一条新的信息出现。
“一点机会都不给法拉利?也许这一次有出乎意料的惊喜也说不定呢。再说你要不去,别人送的票可就浪费了。”
“时间不行,女皇陛下。你这样的神仙有物竞金牌,我还得研究一下志愿呢。什么时候跃马有机会夺冠,我请你吧。”荀子忧建议到,“可以挂到网上。或者激发一下令尊对于赛车的兴趣,让伯伯陪你。”
“他?研究院都比女儿亲,我自己处理。”
叶武君很干脆的结束这个话题。
“小时候对丁香郡自然博物馆里那只大恐龙化石记忆特别深刻,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个恐龙的玩偶纪念品。”
“收到。”
对方的头像暗了下去。
荀子忧摇了摇头,也关闭了聊天对话框。
年少时的变故让荀子忧右眼几乎失去了视力,可任何意义上来说,他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身体上的缺失让荀子忧想要在精神上获得安慰。他自幼投身于茫茫书海间,试图从伟大的思想之间抹平心灵上的卑微与愤懑。因此荀子忧看待世界的方式可能比大多数成年人都要透彻。
荀子忧并非没有意识到叶武君对他表示隐晦好感。亦不是没有俗世情感的圣贤。
高中时代意识道来自叶武君这样优秀的高岭之花爱慕的瞬间。巨大的虚荣感在一瞬间包裹过少年的内心。
不过荀子忧心中立刻就冷漠到刻薄的对这种日剧式青涩恋情下达了死刑判决。
不会有少女真的喜欢一个特例独行的半瞎子。那只不过是对方心中叛逆精神营造出来的幻觉而已。
这样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过是一种青春期荷尔蒙刺激下的不负责任的幻想。
青春爱情的双方总是以为自己的感情可以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他们往往恨不得来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来检验自己对于爱情的忠贞,却转瞬间在柴米油盐的现实面前输的一败涂地。
就拿叶武君来说,F1可能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爱好。对方可以轻易的得到顶的上一般人三个月收入的包厢票,自己家里当然算不上贫困,但他买一张Z看台的学生票都要精打细算。两方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都存在鸿沟。
他相信有跨越阶级与门户的感情。但荀子忧的恋爱哲学里,感情双方金钱付出可以天差地别,情感付出却是要相等。
自己没有心思谈一场必败的恋爱,也就没有资格接受对方的感情。
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他的内心是骄傲的,他的内心又是自卑的。
荀子忧靠在栏杆上,看着开放式船舱里随着音乐鼓点活力四射扭动身形的同龄人有些失神,因此关闭屏幕时没有注意到通知栏新出现了一行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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