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想是一个陷入恐惧的过程,你坠入无尽的深渊,以为自己将要死去,却发现自己没有死去。于是,介于生存还是死亡之间,人们发现了全新的出路。”
——《往生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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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想象一下,身高两米,体重两七十磅的壮汉以每小时30公里的时速向你撞过来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有一座山迎面倒下?
这是NFL(职业橄榄球大联盟)的橄榄球线卫在对手全力突破时面对的场景。
能够参与橄榄球大联盟的线卫们同样身体壮硕。
他们身体被全套头盔和腰胯护具包裹,经过日复一日充足的训练,将所有保护身体的技巧磨炼的淋漓尽致。
可即使有充足的准备,并在裁判时刻监督下,橄榄球运动中肌肉拉伤,骨折,脑震荡的情况依旧层出不穷。
甚至有撞击死亡的惨剧出现。
伯利克里大学和杜克大学关于运动损伤的研究统计,职业联盟大量橄榄球运动员脑灰质易于常人,这就是因为在赛场冲撞间多次脑震荡叠加的结果。
那么,当比橄榄球运动员有力无数倍的活尸,用超过飓风的速度,以协和式喷气客机般的威压向你砸过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大概是全身如橡皮泥一样被揉碎,血花和肉沫飞溅。法医要使用吸尘器才能够把你最大的“尸块”从尘土中捡起。
这就是面对活尸时荀子忧的直观感受。
劫后余生的荀子忧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他喘息着抚摸脸上的血痕,回忆活尸迎面撞击时的恐惧。
那是发自骨髓将理智击穿千疮百孔的恐惧,活尸恐怖的身体回忆里依旧是如此真实。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自己以为活尸奔跑时传来风压是真实存在的,疾风就真的像是刀子一样割开了脸上的皮肤。
如果自己没有反应过来活尸只是幻觉,那荀子忧毫无疑问的也会被脑中幻觉所杀死。
被自我意志与不存在的幻想“杀死”,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可能出现。
诺贝尔奖获得者伯尼·罗恩就在自己“失落的治疗艺术”的文章中,提到过著名的催眠死刑犯割腕的实验。
罗恩在文章中提及——1936年,印度,曾有心理学家把死刑犯蒙上眼睛,捆绑起来。手腕处假装割开一个裂口,再用水滴模拟出滴血的声音,第二天死刑犯就真的被活活吓死。
(注:这个故事广为流传,但真实性未知。伯尼·罗恩是心脏病医生,可他获得的是和平奖与医学无关。)
世界各地修道院中也有持久修行的老禅师宣称他们能够仅仅凭借意志来决定自我生死。
这个幻术的可怕之处在于,若是荀子忧没有能够从幻觉中清醒,就算是幻觉也会被意识变为真实存在。
荀子忧毫不怀疑自己真的会死在这一场幻像中。
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隔绝外部的感官刺激。即使眼睛、耳朵、皮肤……外界传来的一切都告诉你这样下去会死,即使恐惧占领了思维,即使怕的浑身发抖,也要相信你会活下去。
你的敌人不是活尸,而是自己。
听起来有些绕。
唯心主义作为哲学的基本派别之一,它认为精神与意识是世界上的第一性质而物质是世界的第二性质。
荀子忧看过古典哲学的代表作《全部知识学基础》。
这本书中,康戴学派的代表费希特认为意志坚定的人可以让一切非理性的存在服从在个人的意识下。人类的终极目的是自由的按照自我固有规律驾驭一切非理性的东西。
费希特的哲学观点和尼采的“超人理论”以及王守仁的心学学说有相似的地方。
直白一点的理解,主观唯心主义哲学家们认为世界是精神的而非物质的,一个能控制自己精神的人就能够控制外在的一切。
这些形而上的理论此时启发了荀子忧。
为什么济慈会突兀的变成活尸?
为什么索维利亚大街12号中隐藏着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
又为什么身后追逐的活尸行动力和自己的思维绑定,潜意识认为它追不上的时候它就真的追不上,认为活尸动作迅猛的时候它就真的可以快如闪电?
精神力量?相比不知真假的形而上学理论,荀子忧更喜爱用唯物主义的观点解读。
那就是活尸,迷宫,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催眠,自己正窒息于幻觉的海洋中,无法醒来。
无论怎么想,歌诗利亚号上的活尸突兀出现在丁香郡的大宅院里都非常匪夷所思,种种不和逻辑的表象让荀子忧猜测身后追逐的活尸虚假的。
它是极度恐怖的幻象,极度真实的幻象。
荀子忧决定赌一把。
他闭上了眼睛,全力把脑海中的思绪排空。
这一步其实很难做到,荀子忧既不是拥有小宇宙的圣斗士也不是有慧根的高僧。
他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外界生死压力下顿悟,猛然之间达到有着超绝理智与意志的“超人”境界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
思想和行动是两码事,想要不害怕和能够不害怕也是两码事。
晋代的道家经典上写,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心。这句话就是在说生者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会面对绝对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产生于人的内心,表现在人的外在之上,连希望羽化飞升的仙人都无法逃脱。
秦舞阳是大将军的孙子,小屁孩时代就有勇气当街杀人,实在是威的不行。就是这样有胆色的人,在荆轲刺秦图穷匕见的的真正的死亡面前还被吓的“色变振恐,群臣怪之”。
更不用说荀子忧了。
哪怕知道“害怕”会杀死自己,恐惧依旧不能抑制的涌上心间。
有一瞬间,荀子忧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眉心间一凉。好像有一团蓝色的火焰在眉心燃烧,又好像有一朵兰花在松果体处绽放。
鼻尖细细嗅来竟真有淡淡的花香气自其中传出。
香气凝而不散,香而不腻。
闻到这样的香气,荀子忧神清气爽如入云端,他觉得自己的胸中空空荡荡,却应和着万壑春分。
活尸狰狞的身影泡沫般炸裂,荀子忧就此清醒了过来。
……
汗水顺着下颌流淌滴在地板上,绣着鲜花的奥斯曼宫廷地毯上全是荀子忧留下的凌乱鞋印。
果然,长长的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脚印。
碎裂的墙壁,剥落的版画。
全部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那么迷宫呢?
荀子忧推开一扇大门,长长的走廊映入眼帘,推开另外一扇大门,又是另一条长长的走廊。
重重叠叠,无穷无尽。
迷宫居然没有随着活尸的幻影消散,它好像是真的。
可这不符合常识啊!
不是幻想是什么,魔法?妖术?
就算荀子忧相信超能力的存在,但是折叠空间的魔术太扯了吧!如果人类真的能够掌握这样的技术,现在早就应该可以移民织女星系。
画?
荀子忧注意到墙壁两侧版画的颜色不正常。
他对于艺术的造诣一般,连铜版画和木版画的区别都分不清楚。
然而丁香郡林立着众多博物馆,游学旅行中他昨天刚刚去了国立艺术馆。
这家艺术馆中珍藏着丢勒、伦勃朗以及东方近代的大量版画。荀子忧印象中从没有看到过哪些版画使用过墙壁两侧这样油料。
艳丽中带着粗粝感,这样的颜料是用刷子浅浅的涂抹才能留下的痕迹,绝对不是板印可以做到的事情。
“这是什么。”荀子忧自言自语。
他用手指在艳丽的画卷上一抹,于是指尖就染上了一层红红绿绿的颗粒。
画纸的表面温度很高,指尖传来炙热的痛感,他迅速把蹭在指尖上的颜料举到眼前。
一靠近面部,荀子忧就感受到自己的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四周的景物天旋第转,分不清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他立刻把这些粉末原理的鼻端。
“致幻剂,还有加热丝!”
荀子忧明白了他刚刚为什么会被困在此处,一条简简单单的走廊又如何变成无穷无尽的迷宫。
版画上的粉末很有可能是花褶伞骨或者斑褶伞骨之类的植物磨成的粉末。
这种蘑菇就是所谓的致幻蘑菇,非洲和墨西哥先民一千年前就会将致幻蘑菇的粉末添加到木柴中。
节日和盛大的祭祀上,鬼医和巫师就会跳着傩舞点燃这些特质的木柴。
木柴一旦点燃就可以放出带有致幻药力的雾气,围着篝火舞蹈土著被致幻剂催眠脑海里自然就能出先幻象。
陷入催眠状态的土著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或者神仙。
此类使用原始致幻剂营造幻象的手法非常古老,但足够经典,堪称历久弥新的催眠手段。
印第安人、墨西哥人、古老东方的匈奴人在记载中都使用过类似的手法。
连大仲马在他的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岛上的辛巴达就用致幻剂来宴请登上海岛的水手,让他们以为自己遇见了最美的神女,享用到无尽的山珍海味。
将衣服角裹住手掌,将墙上一面版画从墙上撕下,其后露出了一天天发烫的金属丝线。
“加热丝,版画后的是加热丝!”荀子忧惊叹,“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说通了!版画后面埋进金属加热丝,平常的时候致幻剂粉末不会对人有任何影响。
可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宅子中有人搬动加热丝的开关。
镶嵌在版画后的金属丝线通电放热,高温的蒸发之下,致幻剂就会从油彩颜料里飘逸而出,让从这条走廊上走过的人无声无息的陷入幻境。
“没有迷宫,根本就没有迷宫,这一切都是假的。”
……
伪装成烟盒的手枪连同断指散落在血泊中,济慈捂住大拇指消失的右手坐在椅子上。
“我知道你还有手段,还要再试试么?”
女孩的声音像是石涧里流淌的清泉一样悦耳动听,这样的声音落入济慈的耳中,却如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济慈这样的人从来不是喜欢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中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条狡猾的毒蛇,即使已经把蛇头低俯在地表现出折服的姿态,也只不过是为了扑击做准备。
他准备的防御手段不止贴在桌子下方的咒术娃娃以及裤脚枪带里的手枪两种,桌子上的雪茄盒其实就是一柄伪装的很精致的手枪。
勃朗宁1980年生产,发射0.224寸口径的子弹。这种武器曾经装备给冷战时期的特工执行暗杀任务。
受限于雪茄盒狭小的尺寸以及零点二二四寸袖珍子弹的装药量。“雪茄盒袖珍手枪”装弹量只有三发,有效射击范围不到十米,再远的距离杀伤力尚且不如弹弓。
可身后的不速之客近的手臂都按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这个距离内人体最坚硬的颅骨也没有办法抵挡住火药武器的射击。
济慈也有信心可以首发命中。
与其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身后人的仁慈,不如先发制人。几发子弹射出去,只要还有人的身体,管它是什么妖魔鬼怪也该死透了。
他就是这么做的。
被切断的手指就是济慈这么做的结果。不仅连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样子都没有看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是怎么掉下来的。
对方的手甚至还好好的搭在自己的后颈,没有任何移动。
真是见鬼了!
济慈用力卡住手腕处的大血管,不让身体里珍贵的血液顺着锻炼的伤口处流淌而出。
“济慈先生,如果你不准备再试一试了,就点点头。”
济慈一眼不发的点头。
“那么好,我问,你答。如果你没有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者答非所问,我就再切掉你的一根手指。你还有九根手指,如果你想,你可以拒绝我九次。
如果你明白了,就再点头。”
“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怎么保证我的安全……”济慈嘶声说道。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发出一声惨叫。
“答非所问,你现在就还有八次机会了。”
济慈脸色铁青,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召唤哈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