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偌大的冥王殿里，只有寥寥的七八个人，各自为营，东倒西歪的站着，没有一点规矩可言。

秦广王环顾一圈，倒是先打破僵局，冲着角落里的钟馗喊道：“钟馗，我等已经在这守了半个时辰了，冥王再不来，我可是要回去了！”

“秦广王稍候片刻，冥王走了一趟三十三天，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该到了。”钟馗毕恭毕敬的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上前抱怨一句。

“三十三天....”秦广王嘀咕一声，似是还有话哽在喉头，但又有些惧怕，只是晦气的摆了摆衣袍，又重新站回原地，不再嚷嚷着要回他的阎罗殿。

倒是一旁的卞城王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这三十三天可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怎么，秦广王是不知道么？”

“卞城王这阵子倒是清闲得很，难道连我的事也想管上一管了吗！？”秦广王横眉倒竖，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连着胡须都被炸得一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也配同我讲话！”

“秦广王，这可是冥王殿，不是你那地府阴司！”十殿的转轮王斜眼瞅了他一下，像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冲着外面的侍卫嚷道：“老九怎么还不来，难道又恶疾缠身了？”

“回转轮王的话，平等王这阵子正在物色新人，身体年迈的厉害，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嘁，老东西倒是会推，上次欠我的债到现在还没还，怕是指望不上喽...”转轮王拢了拢衣袖，故意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不过片刻就有一个黑影出现在大殿外，佝偻着腰，扶着门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颤颤巍巍的准备进来，还没等他打声招呼，就有一阵阴风刮过，席卷着来自三十三天特有的寒气，冻得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众人皆是一愣，还不等行礼冥王就利落的坐上主位，长袖一挥道：“都来齐了？”

“拜见冥王。”

十人齐首叩拜，但却站得东倒西歪，殿内没有严肃的气氛，让人看了竟还有点想笑。

“自混沌初开，这三十三天就只压着一只妖物，千万年间都不曾出错，怎的今日就令它逃了出来？”

冥王隐在暗处的脸低下来，冷冷的看着他们，伸手在虚无中一捏，两指间就夹出一张漆黑的符篆，“这三十三天可是比修罗炼狱还痛苦的地方。”

气氛陡然变得危险，冥王的气息带着冷冽的的威慑语调微微上扬：“怎么，诸位是想去试上一试？”

十个人都是垂眼俯首的模样，竟是没有一个敢抬头面对冥王的。冥王也不吭气，好整以暇的看着底下的十殿阎罗，这群老东西可鬼精得很，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出头鸟。

倒是阎罗王会看眼色，瞅着气氛越来越僵硬，他一咬牙登时就给冥王跪下了，俯首叩头，不卑不亢的说道：“请冥王明鉴，我五殿从未做过如此有违天道的事。”

紧张的气氛被打破，其余几人都暗暗的舒了口气，挺直腰杆，像看热闹似的瞅着跪地的阎罗王，都想看着他遭殃。

“啧....阎罗王这番做派，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冥王还不曾说些什么，这么早就想撇清关系，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二殿和三殿两人一唱一和，尖酸刻薄的嘴脸把矛头直指五殿。

“钟馗。”冥王并没有理他二人的讥讽还有仍跪地的阎罗王，只示意钟馗接过符篆。

钟馗双手捧着一寸长的符篆，来到十殿阎罗面前，那符篆像是有了生命，自然卷起，飘过十人的头顶，落在秦广王的肩上。

顿时，其他几人像见了鬼一样，倒抽冷气，远远地跳开，生怕那符篆上该死的黑气落到自己身上，卞城王更是大喝了一声：“秦广王，是你！”

秦广王心下一沉，来不及多想猛地伸手朝肩膀上抓，他想撕掉那该死的符篆，那东西就像一只恶鬼，缠上脖颈，血红的文字闪了又闪，直接渗透到他的体内。

“秦广王，我放在三十三天用来镇压大妖的阴符，怎的，就认了你为主？“冥王戏谑的勾起唇角，下一瞬就出现在秦广王身前，高大的身躯将他笼罩在阴影里，伸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像提垃圾一样，轻易就提了起来，“秦广王，你好大的胆子，我的东西，你也敢碰！”

冥王的眼睛像是带了刀子，阴桀的神色衬得他越发诡谲，秦光王手脚并用的在空中扑腾，充血的脸庞上青筋暴起，两个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怪异的向外突出。他努力的张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响：“冥王，不是我，不..不是我，不是....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我，我是十殿，阎罗....你..天道...不....”

“冥王，不可！”

又是阎罗王先开的口，就在冥王的手越收越紧真的要掐死秦广王的时候，顶着所有人都不敢承担的压力，说了一声不可，态度果决，似是要和冥王对抗到底。

冥王转头用警告意味的眼神盯着阎罗王，半晌才松了手上的力道，轻蔑地说道：“哼，我倒是忘了你还是十殿阎罗。自即日起，秦广王收押三十三天，一殿的各应事务由阎罗王代管，任何人不得有异！”

秦广王被摔扔倒地上剧烈的喘咳着，劫后余生的身体不断地痉挛抽搐，脖子像是被捏变了形，恹恹的歪向一边，暴露出青紫发黑的勒痕，由此可见冥王下手之狠。

不稍片刻，就有阴兵进来架起秦广王软绵的身躯，拖出了殿外。冥王随手摆了摆，“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入三十三天，散了吧。”

“冥王，大妖出逃此等大事，是否要向天帝禀报？”转轮王向前行礼，低声询问。

“既已收服，就不用回禀了。”

“这，怕是......”转轮王两个眼珠子转了又转，刚刚的害怕神情转眼就不见了，转头看向一旁的其他人，剩下的人瞬间会意，也俯首低头，看这架势分明就是在拿天帝威胁冥王。

明明上一刻还怕得要死，现在却又敢为了自己那丁点的不为人知的利益和冥王对抗，一群见风走势的狗东西。

冥王转身看向他们，有时他甚至觉得这些人比那三十三天的戾气还要让人厌恶。他沉声开口：“如今，我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我等自是相信冥王的，可这三十三天是大荒时落下的封印，如此牢固都能被那大妖趁虚逃出。”转轮王转脸赔笑道，“确是难以叫人信服啊！”

看来，今日他们见不到大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钟馗一直守在冥王身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眼前这咄咄逼人的十殿阎罗，开口道：“冥王，不如让我.....”

“不必。”

冥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十指合并，闭眼轻吟，一段晦涩的古老咒文映透在空中，冥王周身的气流飞旋，一朵黑雾缭绕的莲花出现在掌中。

冥王睁开双眸，托着手中的恶莲朝前送去：“十殿阎罗，可看清楚了。”

恶莲飞速盘旋着上升，黑色的雾气像浓汤一样向四周扩散，逐渐蔓延至整个大殿的上空，凄厉的嘶叫声从里面传出来，然后就露出一个接一个的鬼脸，撕扯着身边黏腻的黑雾想要逃出来。

竟是...恶莲！！底下的九个人大惊失色，惊恐之余都忍不住连连后退。他们死没想到冥王会用恶莲抓拿大妖，那可是混沌恶莲，积攒着天地伊始的所有戾气！

冥王做了一个摘花状的手势，恶莲应声就断了一片花瓣，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幻化成一层薄膜，仔细往里瞅去，才能隐约看出里面蜷缩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狐狸状的妖物，长嘴尖耳，两眼之间有道明显的属于大妖的印记。

那是天帝出面收服大妖时落下的独一无二的金线裂痕，这种印记是不可能做假的。

转轮王看到后立马向冥王拱手作揖，道：“确实大妖无疑，有劳冥王耗费心力，我等这就告退，还望冥王保重身体。”

转轮王又说了几句漂亮话，跟着其他人灰溜溜的跑出了大殿，生怕自己再慢个几步就会被那黑气缠上，几天都不得安宁。

“钟馗，你留下。”冥王转手将恶莲招引过来，大殿内瞬间就恢复一片清明，就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这场闹剧。冥王回笼衣袖，重新坐上高位，沉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冥王。”钟馗扑通一下就给跪下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要放大妖出来啊！起初是卞城王，他三番五次来找我要阴册，我都不曾给他，后来一回我府内的小鬼说是得了阎罗王的命，从我手里过的几条鬼魂有问题，让我去看看，我没有留意就去了，回来之后才发现阴册被人动过。”

钟馗抬头看了一眼冥王，一肚子的苦水也不敢哭诉出来，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错，隐瞒不报，牵连十殿阎罗，私放大妖，这里面哪一件提出来都够他喝一壶的了。

“那之后你私下查过吗，是谁动了阴册？”

“查了，一直到鬼市就没了消息，只知道是卞城王的手下，并不清楚是谁和卞城王接的手。冥王，鬼市里鱼龙混杂，防不胜防，我实在是不知道从何查起。从那之后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我心存侥幸，以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

“几时的事？”

“已经三月有余。”

冥王皱眉深思，许久才抬起头颅，看神色像是极为疲惫的，钟馗从没见过冥王露出过这种表情，他挥手关上殿门，大殿内就只剩下他二人。

“钟馗，我接下来吩咐你的事，对外不可声张，以此便抵了你的隐瞒之罪，可明白？”冥王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告诉他，这不是在说笑。

钟馗没想带自己的罪责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免除，惊喜之余赶忙开口道：“多谢冥王开恩，钟馗定不负所望。”

“方才恶莲里的大妖是假的。”

“什么！？”钟馗脱口而出，顿觉自己失言，立马伸手捂住嘴巴，低下头颅。

冥王叹了口气，道：“躲不过的，我虽震住了十殿阎罗，但大妖出逃终是大事，以防他祸害生灵，我即刻就要去将他寻回。在这期间对外就说我去人间云游了，若是十殿阎罗有任何动作要即刻向我汇报。”

冥王伸手打了个响指，瞬间就从地里冒出一只小鬼，同方才那只如出一辙：“你带着这只小鬼，危难之时他会助你，十殿阎罗身上有我留的黑气，所有的行动小鬼都会告知你，切记，勿要打草惊蛇。”

钟馗还没从大妖是假的中缓过来，就木讷的点了点头，小鬼跳上他的肩头，用爪子轻挠了他一下，钟馗疼的一激灵，转头看见和他脸对脸的小鬼正轻蔑地瞅着他，这才收回心神，忙问道：“那可否要属下继续查下去？”

“没用的，这件事，绝不止十殿阎罗这么简单，他们破开了封印连我都不曾察觉，这背后的人定是藏得极深。”

冥王交代完，起身去了一趟地藏阁，不稍片刻就幻化成青烟乘风而走。钟馗仍是傻傻的望着灰暗的天际回不过神，从大妖出逃到提审十殿阎罗最后冥王离界捉妖，他总觉得这以后的天怕是要变了。

还不等钟馗继续深思下去，小鬼上来就赏了两巴掌一下子就把他扇醒了。它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警告钟馗要抓紧时间干正事。

小鬼是开了灵智的，钟馗也是敢怒不敢言，冲它挥了挥拳头就赶紧跑去找十殿阎罗，还要向各府转告冥王外出云游的事。

此时的十殿阎罗才刚到修罗场外，十个人一路沉默，到底是卞城王憋不住气，先开口道：“冥王他什么个意思，一殿怎么就成老五的了？”

“老六你少说两句吧，一殿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了就给了，有什么稀罕的。”

“老十，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再怎么样一殿也是首位，老五握着一殿和五殿的权利，现在这官可是比你还大了。”

卞城王抱怨，转轮王妒忌，楚江王在一旁说风凉话，九个人中竟是没一个和阎罗王搭腔的，只有仵官王尴尬的站在阎罗王身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阎罗王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进了修罗场。

倒是身后的卞城王听了不屑的喊道：“嘁，说得好像你就没干过似的。也是，一殿原本就是你的，现在收回去确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阎罗王，以后可要小心些，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了。”

“各位殿主等等。”钟馗紧赶慢赶的追上来，跑到跟前等把气喘匀才颤悠悠的开口：“冥王走了。吩咐我来转告各位殿主，说是去三界云游，若有要紧的是要及时向他老人家禀报。”

钟馗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篆，上面覆盖着有冥王的气息。

“几时的事？”转轮王皱眉开口问道。

“方才，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行，知道了。”转轮王转脸和卞城王对了一下眼色，对钟馗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记得和孟婆通个信，她最近脾气不好见人就砍，你小心点。”

“冥王还真是心大，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卞城王撇了撇嘴，心里大多是不信冥王只是出门云游这么简单。

平等王适时地咳嗽了几声，横眉瞪眼的敲了一下拐杖，说道：“我是要走了，你们爱咋咋的，我老了，地府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处理，告辞。”

“散了散了，都杵在这干嘛？”转轮王率先进了修罗场，紧跟着是卞城王，其他几人都觉得没意思陆续跟了进去。

钟馗目送这些大人走了才松了口气，他方才可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肩上都挂着蛛丝一般细长的黑线，估计这就是冥王说的恶莲留下的黑气。

小鬼躲在他宽大的袖子里这时才探出脑袋，钟馗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接下来是要看你的了。”

<6>

冥王换了身份，一如最初那黑衣便装的青年男子，他对外声称是狐岐山下来的散仙，一路寻着大妖的气息到了青丘的入口。

青丘是狐族之地，地大物博妖气横天，这里民风开放能容纳世间任何妖物，就如同冥界能容纳世间所有鬼怪一样。狐族以尾数论等级，听传闻，狐帝有九条尾巴是继承了始祖的血统，但却从未向世人显露出来，那之后就再无一只狐狸能与之相媲美。

冥王的性子冷漠对冥界之外的事也从不曾显露出半点兴趣，他只关心大妖的去处，至于那什么狐帝和他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大妖是混沌初期就有的妖物，在青丘也算是狐族的始祖，就是不知道青丘的那些狐狸们还认不认他们这位老祖宗，若是大妖被狐帝承认，那依着大妖往日的性子就麻烦了。

寻了半月有余仍找不到大妖的踪影，冥王甚至都觉得大妖早就离开了青丘，给他留下的只是迷惑用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