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天
刚下了早朝的一众仙友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谈论着近日的八卦新鲜事预备着待会一块儿前去哪座仙山游玩一番,好不自在。
可偏偏就有一个人出了殿门就急着往外奔走,行走间有不少看见的人都向他摆手招呼:
“水神这是又要去忙了?”
“水神也太敬业了,这又要去哪施雨啊?”
“前些日子送来的果点仙君甚是喜欢,特命我来此向水神道谢。”
.......
“星盘指引,近些时日该是轮到青丘了。我此去青丘还会带些回来,若是仙君喜欢过些时日便可来我府上取。”水神脸上始终端着谦和温润的笑意,对他们的问题一一作答。
众位仙友纷纷对水神行礼,谢绝好意后便退下了。水神长吁了口气,终于摆脱了纠缠,重新拾捻了心情,飞身转化青烟去了青丘。
正值深秋,漫山的枯枝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距离上一次施雨已有月余,现在的青丘五岳三川都在渴望着一场甘霖,用以滋养万物生灵。
所谓的一场秋雨一场寒,水神要在青丘至少呆上半月,并且每隔一日施一次雨才算完成使命。绵绵的秋雨裹挟着寒风时紧时松的落下净化了浮尘,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振奋精神。
“落雨了.....”
“哎呦,我可盼了好些时日总算给等来了,不说了啊,急着回家先走了。”
过路的行人伸手触到了雨滴才意识到已然下起了雨,纷纷用衣袖挡在头顶分别后各奔东西。
不消片刻,热闹的市集就清冷下来,万籁俱静,淅淅沥沥的只剩下落雨的声响。
“老六,你捅了蛇窝了你!”
“哎呦,你轻点!”老六一手摸着被锤过的脑袋,一手捏着条粗长的黑蛇从草丛里站起身来。他捏着蛇的七寸,手起刀落,利落的取出了蛇胆随手就将它扔到了草丛里。
“这不没事嘛。这蛇胆可是好东西,今天这一窝可要赚翻了!”老六炫耀似的扬了扬手中沾着粘液的腥气的蛇胆,“还剩几条,全取了好卖钱。”
“老六。”那人拉了他一下,带着点厉色的神情警告道:“别杀了,剩下的几条都是小崽子,卖不了多少钱。”
“小钱也是钱啊,咱们干这行本就不容易能多赚点就多赚点,你要是不愿就别插手。”
老六手腕一扭就别开了他的禁锢,那人急了还想着上前去阻止他,可就在这时突然刮了一阵罡风,卷着周围凌乱的草茬子和急雨迎面就扑到他二人身上,连厚重的蓑衣都给吹歪了。
老六顿时就一个踉跄,要不是身后那人扶着早就摔到地上了,那人把他扶起来又说道:“这雨怕是会越下越大,下山的路都是泥滑的很,现在天又黑了....老六咱回去吧今天捉的够多了,就当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别赶尽杀绝了。”
“呸,真是便宜你们了,下次可别让我逮着.....”老六对着草窝里几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
就在这时天上又传出来几声闷雷,老六猛得一激灵,心有余悸的朝天上望了望,看样子是被吓得,他赶忙摆了摆手说道:“走吧走吧,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这雨怎么还在下,真晦气....”老六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要不是这鬼天气赶着趟下雨,今天这一回保准赚的盆满钵金。
雨还在下着,那几条被打散的小蛇瑟瑟的缩卷在一起,身下的草窝子早已变成了水洼,一条小黑蛇奄奄的仰着脑袋,冰凉的雨水打在了眼上,是疼的。
看来今天要折在这了,它吊着口气,细长的瞳仁里出现了一双人类的鞋子,难道还有人想取它们的命?
算了,反正都要死,是谁都无所谓了......
“这位仙友,请问背月坡怎么走?”
冥王正走着就被莫名其妙的拦下问话,他好脾气的说道:“我并不是青丘的人,不知。”
“那仙友是?”
“狐岐山来的。”冥王解释了一句,他一身的狐狸像,编一个外地来的散仙总不会出错,“仙友若是想问路,前面不远有个狐狸洞,可以去那。”
冥王伸手指了个方向,仔细看去不远处就有个被绿藤遮盖的狐狸洞,那人道过谢后就直奔狐狸洞。冥王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他身上有一缕很淡的蛇的气息几不可查,估计他急着要去背月坡和那蛇有关系。
冥王忍不住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刚刚打照面的时候,会在他脸上看见一闪而过的死气?
或许是大妖出逃扰乱了天地的气运吧。冥王揉了揉眉心,来青丘已有半月,钟馗那儿虽没传来要紧的事,可十殿阎罗的密探像不要命似的一波一波的出了冥界,钟馗虽在明面上管着,但私底下却是拦不住的。
留给冥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三十三天已有了反噬的迹象,恐再有半年大妖祸世的消息便会被人发觉,冥王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去见狐帝一面。
深秋的雨一直下到夜半,等到高悬的圆月挂上夜空照亮一切时大地就又焕发了生机,尤其是背月坡一带的地势正朝月光,吸收的精华滋养着背坡的生灵,这里历来被修炼者所钟爱,不仅如此连狐帝的狐狸洞也就近建在了背月坡一带的山上。
“小家伙,你已痊愈,去吧。”
若水在背月坡找了个隐蔽的洞穴用来放生小黑蛇,他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把它推到里面,五指收拢凝出一道蓝光封在洞口,道:“我在这做了屏障旁人轻易发现不了,今日我虽救了你一命可往后的日子是要看你自己造化的。”
小黑蛇从洞口探出脑袋,‘斯斯’的吐着蛇信子,它想追上那人的脚步但又不敢,几次尝试未果只能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它是只开了灵智的黑蛇,两百年间在人类的世界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来到青丘可还是被捕蛇人捉到,或许连老天也看不过去就派了个人来救它。
这还是它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地方,是在那个人的衣袖里。
背月坡上,冥王用了符篆传唤狐帝,那老狐狸没想到深更半夜会收到冥王的阴司令,披了件外衣就急忙跑出家门,老远就瞅见冥王高大的身影背着月光站在他家的房顶上。
“冥王莅临,可是有要事?”狐帝飞身来到冥王身边,一凑近就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狐狸味儿,“冥王这是?”
“一点障眼法,十殿阎罗最近在查我。”
冥王伸手让狐帝看了封在恶莲中的大妖幻影,沉声说道:“大妖逃了,我追到青丘就没了踪影,它可曾找过你?”
狐帝虽是吃惊,但也从容地接了冥王的话,说道:“大妖并不曾来过。它虽说是我狐族的始祖但这千万年也过了,我狐族历经几代早就和它没有半点瓜葛。”
狐帝是聪明的,几番思量后并没有向冥王询问大药逃出的缘由,他也看出了冥王并不想告诉他,来这同他讲这些也只是几分警告的意思,并不需要他的援手。
冥王隐在暗处的眼眸紧紧的盯着狐帝的脸庞,想从这个老狐狸的脸上看出些许不同的神色,但嘴上却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提醒这些时日要小心些,大妖善变很可能会寻个时机再折返回来找他麻烦。
“我虽已不认大妖为祖,但它到底是狐族之妖习性与我族中人相似,若是冥王在青丘寻它不得,倒是可以去人间瞧瞧。”
“人间...”
狐帝见冥王略有迟疑,以为冥王厌恶人间,劝说道:“青丘与人间接壤,若是寻起来倒也快,正好这段时日水神在青丘施雨,他对这人间之事颇为了解可以为冥王解惑。”
“他人在何处?”
“西南极,穷水湾。”
........
青丘的西南极连接着一个极大的内流河,奔涌的河水自穷水湾流经青丘的所有山川河支流,是青丘的水系命脉所在之处,虽为圣地,但地处偏远从未有人光顾可以说是一片荒芜。
水神第一次来青丘施雨时狐帝就给他安排在这休息,没有人烟了无生趣,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急得跳脚了,但水神却没有拒绝,他喜欢清静,独自一人在这搭了个草屋,每次来时都会清修半月有余。
冥王到时正好撞见水神,两人刚一碰面都为之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水神很是礼貌的把冥王请进了屋,先出声问话道:“不知仙友找我是有何事?”
“我听人说最近天界水神在青丘施雨就住在穷水湾,便来看看,不曾想原来早已见过,幸会。”冥王恭维了两句,幻化的狐狸皮囊很轻易的骗过了水神。
穷水湾这里半年都碰不见一个生人,水神没想到会有人来他这里做客,自然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就只倒了杯清茶。
冥王抿了一口,略带惊喜的说道:“是昆仑雾,好茶。”
“都是些以前的旧茶,这次出来带了些,不多。”水神坐在另一边低声笑道。
冥王又仔细打量了水神,并没有再发现第一次见到他时脸上浮现的死气,只当是自己这几日对大妖之事过于焦虑产生了幻觉。
“穷水湾地处偏远,阁下不辞辛劳的来此应当并不只是想看看吧?”
冥王挠了挠头,很是憨气的说道:“不瞒水神说我到青丘来是寻亲的,可这亲还没寻着倒是被人给赶了出来,我也没个去处,就听人说水神近日在此做法,想来碰碰运气。”
“这狐岐山也不比青丘,你是与家人失散了吗?”
冥王神色中透露出些许的落寞和焦虑说道:“我是孤儿,自小便无父无母的,得了机缘才修成的散仙。我近些日子才知道尚有血亲在世,就想着来寻一下,毕竟能有个亲人互相依靠也是好的。”
水神牵起嘴角莫名的笑了下:“看来是没有寻到啊。”
“我向周遭人都打听遍了,应当是在人间。我打算过一阵子再去人间找找,毕竟青丘和人间接壤挺近的。”
水神侧着脸望向窗外,不温不火的说道:“我前些日子走过一趟,正逢着战乱,不好。”
“这样啊,那岂不是很麻烦?”.......
小茅屋里就一盏橘黄的灯火孤零零的摇曳在穷水湾的山崖上,像是故意被世俗隔开了,只余下清冷的孤寂和阴森的诡谲。
冥王没想到和水神还挺投缘的,他在穷水湾住了两日,从水神口中得知到人间的近况就辞别了他,临走前留下了几张符篆用来报答水神的收留之恩。
冥王走的时候正巧赶着雨天水神不在穷水湾,在那之后不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狐帝竟也来了,像是特地寻来查看情况的,他径直走向那间小茅屋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而入。
狐帝眼尖的一下就瞅见了放在桌面上的三张符篆,他本想用手去拿可伸到半截就顿住了,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冥王刚走还是不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狐帝环顾四周又想起了冥王警告他的话,他轻蔑地笑了笑,其实大妖早之前就找过他的......
“狐帝,别来无恙啊。”
那天是在狐狸洞里,大妖刚逃离冥界就来了狐帝这,想着这千万年来狐帝还欠着它的人情,只是不知这老东西还认不认账,现在身受重伤只能来这碰碰运气。
“大妖!”正在闭目的狐帝猛得睁开双眼极浅的眸色肉眼可见的暗了暗,紧接着就眉色上挑,惊讶地笑道:“祖宗这是破了冥界的禁制,这么快就脱了身。”
大妖也只笑了笑,这要是换了以往必是要他跪了回话,现下有求于人以往的礼节自当作废。大妖自是也说不了他什么,就任他嘲讽了。
“吾虽是逃出了三十三天,但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大妖伸出利爪,尖利的指尖被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黑气,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难缠的很。
“这是......”
“冥王的恶莲。”大妖翻手隐匿了黑气,道:“吾被他重伤之后只得用假身逃脱,那假身有吾的法力支撑应当能瞒过一段时日。”
“竟是恶莲.....”狐帝敛眸片刻,再抬眼时又恢复如常,说道:“祖宗这次脱身必是伤了元气的,您特地来这青丘一趟应当不是同我叙话这么简单吧。”
“不错,吾来青丘必是有事,若是你答应了那当年之事便一笔勾销,吾也会帮你解了这多年的苦痛,对你会大有裨益。”
当年之事...
狐帝被说动了,他摩挲着手上的指玉笑道:“那不知祖宗所求何物,竟是我能帮的上您的?”
“背月坡里凝了千年的,月石。”.......
一年后
人间战火纷飞,百姓民不聊生,饿殍浮尸满地,但战争并没有停止似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人们像是都杀红了眼,连九岁孩童都学会提刀砍人,满目赤红,面色狰狞。
大妖利用月石躲过了冥王的追捕,但已过了一年有余,月石也难掩她的气息。大妖心中自然也有预感,近些日子不停的更换住处,虽是躲过了冥王,但反倒引起了另些人的注意。
“妖孽,哪里逃!”一黑袍道士挥动手中的拂尘,食指和中指一并,口中默念,身后的长剑有意识般的向妖物刺去。
“卑劣。”一个身着粗布的妇女人形以非常人的速度贴服地上向前掠去,所过之处草木枯竭,很容易就会留下逃匿踪迹。
大妖慌乱地向前逃窜,不消片刻就甩掉了身后的道士,这才有时间消除身上残留的符痕,然后又从密林深处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家农园。
院子陈设很简单,老旧的屋檐上还留着陈年的旧残骸。大妖在人间的境遇并不好,反而是因为这祸世过的颠沛流离。
她急切的想要进去看看,走到院门口时才察觉到异样可是已经晚了。
“缚妖阵!”
四声暴呵从四方传来,刚好围着大妖的四个方向,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念咒缚灵,很有一套。
“妖孽,交出内丹,吾等可以饶你性命。”
“缚灵阵非同小可,你若不交出内丹,必要灰飞烟灭!”
大妖不耐的蹙眉,对于这些假方道士的不断骚扰,不仅要耗费妖力驱散,同时还要担心会被冥王察觉到她的妖力扩散。看来今日是一定要解决了这几个才能一劳永逸:“无知小儿,这区区的缚灵阵岂能伤吾。”
只见她凌空跃起,瞬间就来到阵法之上,一眼瞧出了破绽,利爪上蔓延出的红丝缚住四人脖颈将他们拖至脚下,大妖眼中妖光四起邪气地笑道:“人类的精气对吾而言再好不过,这是你们自找的。”
四人被红丝缚住,越是搏命挣扎越缠得紧,最后连口鼻都被缚住,只得痉挛的不停抽搐,鲜红的血液顺着丝线流向大妖体内。
“孽畜,休得伤人!”
大妖还没来得及反应,刚撤了红丝就被一道凌厉的掌风击退,红丝断了,那四人重重的摔落在地失去意识,七窍中均有鲜血流出。
“冥王。”大妖捂着胸口抬头看去,半空之中一黑袍男子与她对立而视,她邪肆得勾起嘴角,“这几人都是伪善之辈,残害生灵无恶不作,怎么,吾还杀不得吗?”
“善恶有报,还轮不到你肆意杀戮。”冥王一挥袖袍,黑气席卷着灰烬向大妖迎面扑去,滚滚烟尘,就如同当初的恶莲一般让人恐惧。
大妖倾身与冥王的掌风相抗,片刻之后便有些支撑不住,她这一年的时间虽在尽力恢复修为但也难以抵挡全盛时期的冥王。
还真是奇了怪了,冥王一向是最厌恶人类的,难道这些年不见竟转了性了?
“大妖,你以无当年之力,何必要受这皮肉之苦。”冥王手作擒拿状,恶莲在掌心隐隐浮现,“冥界的三十三天已等候你多时,跟我回去吧。”
“不!”大妖现出原形奋力挣扎,它急红了眼,腹部上涌从口中吐出一枚拳头般大小的红丹,顿时妖光乍现,红透了半边天。
“吾就是灰飞烟灭也不会回那三十三天!”吐出内丹的大妖身形逐渐透明,显现出天地初开时获得的那一缕妖气。
不好,它要爆丹!冥王从没有感觉这么不好过,他手上飞速结印,快的完全看不见手法。
内丹是妖物修炼的精华所在,一般的妖物是绝不会做出如此决绝的手法,除非是走头无路。爆丹足以带来毁天灭地的力量,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再不能够承受第二次灾难。
冥王用自己一半的法力续起结界,手上的恶莲更是飞速旋转不断吸收红丹中外放的妖灵。
大妖以往最是惜命,为何今日会作出自焚的手段,完全不是它的风格,除非......
“冥王,吾要这人间陪葬!”大妖的身躯自内而外的爆裂,迸发出耀眼的白光。
那凝结了千万年的妖丹在半空不断颤抖,光滑的表面裂出细密的纹路,隐藏的巨大的能量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似的。
人间不比冥界,冥王的力量在这里受到限制无法施展到极致,自然也阻止不了大妖自爆,他只能将其中损失降到最低。
这三界怕是要变天了......
结界内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目光所及之内所有的物体都随着爆炸而晃动,仿佛是天地动怒,要再次降罪这支离破碎的人间。
大妖自爆的能量被冥王集中压制在自己的体内,一瞬间,他手中的恶莲变得支离破碎从指缝流失,高大的身躯已维持不了法力,从高处狠狠地跌落,摔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