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初遇时川息赶不走她般的,三途终也是拗不过忧心忡忡的川息和铁了心的渺业,在鸳绣村与月皎婆道别的时候,三途也分明从月皎婆深沉的眸光中读到了那藏在眼底的歉意,和挥之不去的悲凉。
月皎婆倒是想随着三途一同到八道山去赎自己的罪,只是答应了那惹尘要守护这方土地……
可似乎,惹尘交代的更为在意的,是叫她护着三途。
踏上征途之时,川息的身体还是有些羸弱,不知是因为妖气的缘故,还是那一伤还未痊愈,走着一段路便要歇下。
渺业倒是一路上都未将他的嘴歇下来过,嘴里叽里咕噜说的尽是三途小时候的事,天花乱坠地将三途说的好不狂妄霸道,无恶不作的险些就要说她最爱的便是吃人了。他本想叫川息听着知难而退,让他不敢打三途的歪心思,可越说着他便越是觉着川息这和尚听得是津津有味,哪里有避之如蛇蝎的神色?
这便叫他有些纳闷了。
修道之人不是最厌恶这般穷凶极恶的妖邪么?
渺业却不愿去深想,只怕一旦深想便要觉着这和尚亲切了。
遥遥的便来到了风骨岭,这是一片阳光怎么也钻不进来的地界。周遭的枯树密布着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稍不留神那同人一般高的荆棘就要将你皮开肉绽,时不时的还得提防着藏在树梢上的毒蛇,为难得三人只得拥挤着往前挪步。
荆棘像是一只只伸长的黑手,埋伏在四周伺机而动,只待一抓到机会就要将人撕碎,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越往深处渡去,便越觉得看不清道路,周围黑压压的,似是被一阵黑雾笼罩。
早前也有听闻风骨岭风水不好,是一处被道家斩断的阴脉。本以为阴脉被断便能了结风骨岭地境横生养妖的煞气,只是没想到阴脉一断,这滔天的阴气破茧而出,犹如一片密不透风的黑色绸缎般将风骨岭笼罩其中,凡人踏足此地必挨不过半里地便要叫阴气吞噬成一堆白骨,修道之人更是将此地划为禁忌。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那邪祟之物最喜爱的修炼之地。
川息捂着胸口,只觉体内的妖气被引得有些沸腾,纵使是用了一身的护体佛光镇压也无济于事。
如此他更是不敢想若是三途一人途径此处该是怎样的后果。
脉络内的妖气四处窜动,与佛光好如天人交战,惹得川息体内气息翻腾万变,杂乱无章得很。
三途留意着川息,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整个人都将将的要与川息贴在一起,却被渺业伸手将人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可这阴气却还是激得三途脊背生起一阵又一阵凉意,从尾骨直窜天灵。
走到风骨岭深处,渺业施力将跟前一丛人般高的荆棘碾成粉末时,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闯入眼界的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神肆。
那是一座怎样的神肆呢?
八角塔楼就着红漆,屋脊末端站着八个唯妙唯俏的飞天神女金像,个个着敦煌霓裳羽衣,手里托着琵琶古笛各不一般。朱红楼宇上用金粉粉饰着一朵又一朵绽放的莲花浮雕,支呀一声,鎏金双门半掩着朝三人遥遥地开了一个缝。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莫要进那神肆的好。”川息剜了那八个神女金像一眼,那些个金像活灵活现就好似活人一般,五官身段都雕得仔细极了,仿佛下一刻便真真要飞天了似的。
原本神肆当是净化邪灵,至真至纯之地。
只可惜出现在了风骨岭这般的地界,便当是阴晦极了。
三途盯着那神肆没有作声,腰间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却荧荧散着白光,有些发烫。
澈目轻阖一瞬,好似有绸柔和将她团簇其中,察觉不对时她讶然睁眼,却见不知何时已身处一片黑光,抬手不见五指,就连身子也是沉浸在浓稠一片的墨黑之中。
抬眼望去,却能瞧见一座鎏金神女像立在不远处,生动的神貌国色天香,微眯的双目睥睨四野,三途只觉那神女像好似是在瞧她,又好似眼中空无一物。
“汝便是惹尘收留的那只妖?”
石唇未启,却有空灵之音响在三途耳周。
惹尘二字挠了挠三途那颗不大不小的心脏。
“阁下……敢问是何方神圣?”
“汝不必知晓。既带着惹尘的信物,本座便不同汝为难。”
听得信物二字,三途的手就不自觉地摸上了她腰间的那枚玉佩。
玉佩还有些发烫,散着的仙气却是沉寂了许多。
神肆外的川息渺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二人面面相窥是谁都说不出话,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愣是有些心惊。
方才还在身边端端站着的三途,只眨眼一瞬弹指一挥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放眼四周偏偏只有那神肆越发可疑。
可神肆却在顷刻间散下无尽威压,似是有灵智的料想到了他们的敌意一般,猝不及防的下马威便如惊涛骇浪般袭来。
川息扶着伤不敌,将将地吐出一口鲜血,就连护在周身的佛光也忽明忽灭。
渺业觉着这威压中夹杂的气息熟悉无比,好似梦中的柳娘。
但还来不及深思,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闪到川息那处,将摇摇欲坠的人堪堪扶住才松下气来。
刹那间,一阵怪风袭过,那威压在风后戛然而止。
也将三途送回了川息身边。
“汝等甚是有趣,分明是个皈依之人,却同两个妖结伴而行。”
那灵音在将三途送回之时又响起,话中似有讽刺的尖锐,可语气皆是平稳,端的是无波无澜水上仙。
“既有惹尘的旧爱,吾便保汝过这风骨岭。只这一回,若下回再入此地,本座也再不会为汝等开路。”
灵音散在风里,又被风送去远方,途经所到之处,枯木荆棘皆化为虚无,直直地辟出了一道望不见尽头的小路。
川息觉得身后好似有风推,身体也轻如鸿毛,直直地朝着那远方走了许久也不见乏。
只是耳边似还回荡着那空寂而又孤独的灵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两个字。
惹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