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和听柏看着仿佛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云漠寒齐齐打了个冷颤,急着想要传热水却被阻止了。
云漠寒在书房里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脚下的地板上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水洼。内力透出,瞬间衣服和头发就全干了。
听松戳了听柏一下,示意他开口说话。
“殿下要不还是喝点姜汤吧?”
“您要是感冒了主母会心疼的。”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听柏选了这个平常最管用的理由。
“她生气了。”云漠寒转过头却似乎没看见他书房里还立着两个大活人。
如今他脸上是几乎没有出现过的茫然。
丫头为什么生气?只是因为这个谣言?
云漠寒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选项,纵然他没有事先跟她商量,但是这件事应该不会让风冥安气到要以君臣来划分身份的地步。
其实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他的丫头想让全天下都知道她非他不嫁而他非她不娶。
但是一直都不行。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不会同意,风大将军也不会同意,而她由着他们两个人护着她。
所以若是传出他们的婚约都要废弃的谣言,丫头一定是不高兴的,更别说这谣言还是他让人传的。
但是她再生气也不会是今日的样子。
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还有最后丫头说得那些话,是的,她说的出便做得到,所以他的丫头是不要他了吗?
难言的痛意再一次从心口处传了过来,云漠寒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异样的干涩。
她说因为谣言是他传出来的,所以她没做任何反应,至今还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丫头又怎么会不了解他,而且她从来不会破坏他的谋划。
对云氏皇族在位者的忠诚几乎是刻在风家人骨子里的东西,所以他的丫头以“殿下”来称呼他
这是在告诉他她不仅会遵从他的决定,还会在暗中助他。
可他不愿意啊,他不想做她的“殿下”。
但是她不满意他用自己的命做赌注,做筹码,可他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护着他的丫头,他要她好好的。
他发过誓的。
不过他太清楚刚刚要是将他心爱的姑娘揽在怀里,不,甚至不用揽在怀里,只要握住她的手他就会忍不住了。
他比她更想告诉天下所有的人,这个姑娘是他的,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未婚妻,他们早已两心相许,两情相悦。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写下婚书娶她回家,今生只此一妻,再不另娶。
可最后那几句话
还有丫头究竟为什么会那样生气生气到不愿意认他
若是将来用一辈子去哄她,能哄好吗
云漠寒长吸了一口气,重重叹息了一声。
想要去哄她,那是有前提的啊。
“去吧,去把冷炙和令曦都叫来。”那双凤眸中的茫然散了个干净,煞气和杀机在他下令的那一刻也从那双眼眸中透了出来。
“是!”听着云漠寒这与平常不同的语调,听柏和听松难得跪下施礼,领命而去了。
从前殿下的暗卫和情报网只是作为眼睛和耳朵存在的,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扩充消息网、传消息到安阳城里来,几乎没有别的行动任务。
不动,自然无人察觉。
不过看如今的情势,这只由云漠寒豢养多年的巨兽终于要浮出水面了,但是等到这次事件结束的时候世人又能见到多少它的真面目呢?
冰山一角?
或许不会更多了。
云漠寒看着离开的两人低头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还好没穿丫头给他做的,不过如今这样的狼狈倒是又让他回想起了江州。
那时候他就知道,云漠若已经贪婪到就连灾民的救命钱都想要插一手,那就更不要说那些看着还平安的地方了。
物富民丰之地那是绝对不能放过,百姓能刚好果腹之地也要使尽全力榨出油水。
而只怕也就是因为江州,他们知道了他云漠寒不是个能拉过来一起闭上嘴分这杯羹的存在,所以他们会直接选择除掉他,除掉他这个很有可能碍事的嫡皇子,除掉他这个云漠若成为储君路上的阻碍,除掉他这个云凰将军的未婚夫。
从小就有人不断尝试着来要他的命,如今不过是更多了而已。
云帝对于如今的谣言不做反应不过就是逼他入局罢了,毕竟圣上的赐婚只有圣上能够解除。
他若不开口那些人最终会走上取他性命这条路。
只是他入局比皇帝希望的要早太多太多。
小时候他没的选择也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如今他有的选,还有个想要翼护在伞下的人
比过去好太多了。
至于陛下云漠若活在安阳城,活在他眼皮底下,他有什么动作能是皇帝真不知道分毫的?但是朝堂上各个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有大动作就连皇帝都不会觉得那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
再加上如今这些事牵扯上了地方侯爵,那是掌控一方百姓的土皇帝,尤其是像冀州候这样的百年世族也参与其中,事态就更严峻。
所以哪怕是云帝想要处置他们也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个绝对不容任何人、任何势力质疑的理由,这理由甚至可以不是他们原本犯下的罪孽。
月凉王室入京就提供了这样的理由,甚至没等云帝再推一把,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叛国是个足够激起民怨的罪名,曾经先帝或许会觉得这是个皇室的丑闻需要用尽全力压下来,但是如今的云帝未必会选择这样做。
再加上他们在税收上动手脚,这也已经是动摇社稷根基的举动了。
只要证据到手,找准时机数罪并罚,估计一个都逃不脱。
当然这是他们在最后所期盼的结局,可想到达成这样的结果,中间又有多少阻力是云帝要面对的?
这一盘原本不应牵扯护国大将军府。这是朝堂中和地方军权的博弈。
但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把眼睛盯在了刚好在这个时机封将的云凰将军身上,还有云帝选择的这个封号,这几乎就是个讯号了。
云帝是故意的,以皇族姓氏荣封。既是荣耀,但更多的是麻烦。这是一个帝王会有的心机和谋算,这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
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那种心底发凉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问题在于那个处在众矢之的的女子,是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一生的姑娘,是一直那样忠于大汉的风家的独女。
果真,人心既鬼蜮。
云漠寒一步一步移到窗边看着这场雨,大雨冲刷着一切,仿佛上天想要洗净时间所有的尘埃。
可惜啊,你看那角落处的泥潭,只会被这场大雨弄得更加浑浊不堪。
三月的最后一日,怀王府有宴。
借了个牡丹花盛放的名头,不过怀王府中的牡丹确实是安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那满园的纯白牡丹齐齐绽放之时能给人如入仙境之感。
这个宴会其实是怀王云漠澜给云漠尘办的。
襄王府的整修已经完毕了,但是府中的人手和各处的差事究竟由何人主办还没有定下来,毕竟云漠尘原来丝毫没有接触过这些。
他那里要办宴会说实话有些不现实,但是皇三子回归安阳城终究是大事一件,这宴会该办还是得办,所以最后就由怀王出面,帮他办了这场宴会,为的就是把襄王介绍给安阳城里的一众权贵。
这场宴会的规模不小,就连月凉王女和六王子都在受邀之列,理所当然的帖子也送到了风家和景王府。
云漠澜估摸着云漠寒应该会出现,不过不管他这七弟来不来他那席位永远都是在的,但云凰将军那边倒是还真拿不准。
不过这次倒是怀王殿下失算了。
风冥安来的挺早,还带着风府的亲卫,足够她这位新上任的将军的排场,到了怀王府先去拜会了童于归,上次在善化寺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有孕了,如今有孕近五个月,却不太显怀,衣衫宽松便更看不出来了。
“童姐姐。”风冥安笑着给童于归见了礼。
“风妹妹快坐。”童于归笑着招呼她坐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却没见任何不妥,反而是一切如常的样子,就是看着似乎消瘦了些。
今日风冥安穿得正式,一身广袖的紫色长裙,上面深深浅浅的用各色紫色丝线混着金丝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花,那刺绣的图案层层叠叠的,不是凡品。也正好应了怀王府的景。
长发尽数绾起,梳了个花冠髻,但是却没戴过多的首饰,只配了个黄玉的分心,发髻两侧各簪了只金步摇。
今日这番打扮,又与往日所见不同,不似女将军的利落潇洒,也不是那日兴庆大殿宴会上见到的温柔舒婉,反而是格外大方端庄。
童于归今日在她身上稍微看到了些玉衡公主的影子。
这般多变,却将每一种气质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点薄礼,给姐姐安胎。”风冥安坐到了童于归身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较婴儿小臂稍粗的盒子,她将这盒子递给了童于归。
童于归倒是也没跟她客气,道声谢接过来便打开了,里面是支老参。
那人参有两指粗,参须宛然,一眼看去竟像个四肢俱全的小人儿一般。
“这也”太贵重了些。
童于归在云帝和皇后赏赐下来的补品里面也没见过品相这样好的人参。
“兄长说姐姐腊八节的时候受惊,又多少沾染了些不洁之物,用此进补再好不过,但要入药还是叫太医看过才好。”
风冥安说得坦然,童于归便也收下了,只是这
“兄长?”风家可就她一个独女,何来兄长?
“神医坤爻坤老先生是家父世交,世兄名讳上坤下宁,是坤老先生唯一的弟子,上个月我与世兄结为了异姓兄妹。”
神医的唯一的弟子,那倒真是少年英才。
“这礼算是妹妹自己送的,还是你和七弟一同送来的?”
也难怪童于归会有此一问,毕竟之前那么多年这两人的礼物从来都是算一份的,就是风冥安在西疆领兵的那两年,云漠寒送来的东西也特地说了这是以他们两个人的名义送的。
但是如今安阳城里谣言四起,这两个人又没有任何表示,怀王夫妇不由得也有些忧心,所以童于归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毕竟他们俩还真不相信云漠寒会不要这个他从小护到大的姑娘,而风冥安对云漠寒的真心喜爱童于归也一直都看在眼里。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说分开便分开了。
“待日后姐姐生产,想来景王殿下一定不会亏待他这个新添的小侄子的。”
风冥安此话一出倒是叫童于归愣了一下。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撇清两人的关系,但是仔细想想,又似乎没有。
童于归看着面前端庄笑着的风冥安也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就算怀王府不怎么牵扯政事,她也能感觉到最近安阳城里那并不平静的局势,这两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若真是这般既然风冥安想让她装作不知,那她便不知吧。
“天家的媳妇终究是不一样的,万事应以大局为重”童于归叹息了一声。
“今日府中的牡丹开得格外好,既然妹妹来了,便也好好玩玩。一会儿若是喜欢,便折两支回去。”童于归笑着转换了话题,往常怀王府有宴,风冥安会提前来一趟,并不会真的在宴会上露面。
不过看她今日这幅装扮还带了风家护卫一同前来,想来是要入席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场景风冥安能否应付得来,毕竟在这些小姐妇人之间周旋也并不是件容易事,这种社交算是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从小要学习的东西,但是说到风冥安
她从来都没有参与过这样的场合,而且风家应该也没有教过她这些吧?毕竟要读那些兵书还要练武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了。
童于归看着跟在她身边的风冥安不由得有些担心,今日还是让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比较好。
“姐姐不必太过担心我。”她们已经能见到那满院子的人了,这一众莺莺燕燕凑在一处更奇斗艳的场景确实是风冥安第一次遇见,但是她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这样多的小姐凑在一处,倒也是挺有趣的。”
童于归听着风冥安声音中那完全不掩饰的兴味,便意识到之前是她自己想差了,她身边这位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第一次见这样世面的小姑娘啊。
圣上寿宴她都能应对自如,今日这般出现想来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倒是姐姐,小心些月凉王女,不要靠她太近了。”
月凉人擅毒,这他们都知道,但是能让风冥安这样直截了当提出来要提防的,那就一定不是一般人了。
童于归点点头,示意她已知晓,便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们两人已经走到园子入口处了。
风冥安耳力很好,如今已经能听见院子里这家小姐说着你今日穿的裙子真好看,那家小姐说着你看那谁谁的胭脂真是与众不同,还有些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钗环首饰。
听到这些对话,风冥安不由得又想起了云漠寒,她自己是个姑娘家没错,但是衣裳首饰、脂粉钗环这些她都不怎么上心。
如今被养得眼光高的很,却没自己挑过这些东西。
年幼时是爹爹给她找的嬷嬷弄这些,后来她长大了,云漠寒的绫潇坊和浮影轩也开起来了,之后便都是他置办的了。
如今听着一众小姐说着这些女儿家最在意的东西,却让风冥安对这安阳城生出了一种陌生。
这确实是她从来都没有参与过的生活。
风冥安站在此处瞧着这满园子的姑娘,没注意到她身后也有个人在瞧着她。
这正是:牡丹国色比佳人,道是无意却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