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些忘记将安如月送回去了,这东桉子府丢了姑娘,怎的连风声都没传出来?难不成名声真的比亲姑娘还重要?
夏若水想将安如月放了,可又觉着不妥。她那日似乎说了自己是淼淼,若安如月出去乱说,岂非坏了大事。
可一直关着也不是法子。
思来想去都不是回事,夏若水慢慢跳下长椅,自语道,“这世上有没有能让人失忆的药?”
姚佳正捡着碗碎片,听她问,转了转眼珠,“有啊!”
夏若水回神,“还真有失忆药?”
“就在包掌柜那。”
“…”
看她鬼话连篇,夏若水不想搭理,只冷冷瞥她一眼,警告道,“别再试探我的底线,你碰不起。”
仗着年纪小,想让她放松警惕吗,痴心妄想。毕竟,她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姚佳咽了口口水,不敢再提,顶着那令人恐惧的视线收拾好碎瓷片,退了出去。
不过她这么一说,夏若水倒想起胡九章的事许久没有进展,林瑄至今下落不明,半分线索都查不着。
假林瑄被灭口前,齐圆儿审过她一段时间,应当知道些什么。
但问题是,假林瑄极有可能是齐圆儿灭的口啊,她哪敢去问他?
可想想在长安,齐圆儿头一回对她露出那副愤怒神情,甚至连说几句‘好,好得很’,而后再没搭理过她。
当时是什么情况?
她去找司云临时,让单澜去见假林瑄,恰巧碰见被灭口。
此事似乎另有隐情。
夏若水渡步至账房,林瑶正两只手打着算盘啪啪作响,丝毫未注意门外动静。
小小年纪,做生意倒挺厉害。
林瑶最近都在经营八仙庄,填补前掌柜留下的亏空,似乎已经忘却那些事。这也是胡九章所希望的吧,他们的纷争,何必牵扯孩子呢。
夏若水伸了伸腰,又惬意地吃了茶睡了个午觉,终于决定将安如月放了。
左右那日劫人时,偷听的卢娘子也晓得她的身份了,瞒得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况且,她已想好如何应对了。
有夏若水的吩咐,安如月并未被刁难,还被好吃好喝待着,门上连锁都没有,门外守着个女子,她是千秋山外门弟子,名唤沉珂。
本来他们人手就紧张,而安如月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若非特意吩咐,这是连看守之人都不想留一个。
见她来,沉珂面无表情将门推开,“主子姑娘,她昨日醒了以后,便一直绝食抗议。”
“绝食?那怎么行?”
夏若水眺向屋内端坐着的安如月。即便在此境况,安如月仍端着那副得体的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沉默。
安如月抬头,恬静的眸子尽是疲然与沉痛,似有话要说,最终又低眉垂首,一语不发。
“…”
面对安如月,她实在是无可奈何,作不出威逼利诱的架势,也说不出胁迫冷漠的言语。毕竟,她可是当初那个温柔善良的大姐姐啊。
倚着门半晌,门内门外皆是一片寂然。忽而瞥见安如月紧紧攥着拳,夏若水蹙眉,走上前轻轻掰开她的手,“有何想不开的,同我说就是了,别一声不吭的,还伤了自己。”
安如月竟将掌心抓破了。
夏若水转身拉开几个柜子,找到药粉,轻轻给她上药。
安如月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样貌不算国色天姿,却也清丽端正,只比幼时多了几分英气。真想不到,她是当初那个淼淼,是…三皇爷侧妃的姊妹。
安如月凝视包扎好的掌心,“这一切,都是你们…部署好的吗?”
“也不全是。”
夏若水深看她一眼,“想知道真相,就查吧,我等着。”
联姻以后,东桉子府与宗江子府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与安如月成为敌人也只是迟早的事。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将她送走吧。
夏若水拿了篦子,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发,挽了上去,梳的是最简易的姑娘头。又微抬她沾有泪痕的容颜,在妆匣翻来覆去以后,还是什么都没动,只用帕子抹去她的泪,“这才是姑娘。”
抬手触及铜镜中的容颜,安如月竟觉着有些陌生,“这是十年前时兴的头发,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当然了,她只帮安如月梳过头,她自己的头发都是草草簪好,连花样都没怎么变过。
夏若水没应她,伸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我让家族蒙羞,家中上下皆已沦为笑柄,回去又有何用?”
安如月自嘲道,“我也只能去投江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想报复我吗?”
“淼淼,你知道我不会的。”
安如月久居深闺,却深深明白报复不了他们,也报复不起。况且,那日以后本就名声尽毁,再抛头露面,只能丑上加丑。
“家风严谨,怎会容下我这般忤逆不孝的女儿,即便父亲母亲不提,我也无颜苟活于世。你放宽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同他人言说,回府以后,我会以死明志。”
夏若水想劝她,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了。归根结底,将安如月推入万丈深渊的人,还是她。
她不忍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安如月。以死明志,若她也去官家跟前以死明志,会有人将当初英国公府的真相公诸于世吗。
或许,只能沦为笑谈罢了。
一路驱着马车,将安如月带到东桉子府不远处的巷口,而后叫马车先行离开,为免引人注目,也让她陪安如月走最后一段路吧。
夏若水始终过意不去,安如月却同没事人般从容自如,就好似以死明志是嘴上说着玩的一般。
但她知道,安如月不像高水生那等只会画大饼的家伙,她定然是说到做到的。
那有什么法子,她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一切也并非她说了算。
一路无言,终于到了东桉子府后门外墙,夏若水深看她一眼,叹息道,“珍重。”
安如月淡淡别过脸,“淼淼,若有来世,我宁愿自己心狠些,那样,就不会扶起你,此刻也不会这般心寒,寒的并非是你这般待我,而是即便你这般待我,我也说不出痛斥你的言语。”
自小守着清名规矩,受着嬷嬷教导,承母亲教诲,家中父母皆出身名门,她更要谨言慎行,不敢踏错半步。
即便不如旁的姑娘瞩目,却始终把持着得体端庄,如今这成了她的枷锁,将她禁锢于一方之地,一生不得出。
夏若水心中难受,看着安如月慢慢走向那道门,只觉着空落落的。
而在安如月敲门前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直奔此处。
二人皆回头望去,只见那人好似被追赶一般,喘着气奔得浑身狼狈,上前便一把攥住安如月,“姐姐!”
“你…如画?你怎会…?”
那人竟是安如画,她满面惊恐,拼命抱住安如月,“姐姐,救救我!你去同宗江子府说,说你才是新妇子!”
安如月一头雾水,夏若水却左顾右盼,上前道,“二姑娘,您逃婚了?”
“我…我没有,新妇本就不是我,是姐姐。”
安如画特意避开百姓,等天黑了才来,也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支支吾吾后,也意识到事情败露,整个东桉子府皆会受牵连,含着泪如实交代,“我都听到了,宗家公爷要杀了我!他说我闹出天大的丑事,要杀了我!”
安如月安抚着她,夏若水却听出几分蹊跷,“再不济,你也有东桉子府给你撑腰,宗江子府岂敢动你?”
“我亲耳听到的!”安如画颤抖着掉眼泪,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再次哭唤着,“姐姐,呜呜呜…我不想死…”
安如画跑了,宗江子府新妇出逃的消息却还未传出来?
夏若水,“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让玥儿穿着嫁衣,买通了宗江子府一个婢女,将我送了出来。”
宗江子府的婢女哪能这么好买通?况且,陪嫁丫头的数目也会记在名单中,少了个大活人,宗余郎会发现不了吗?
安如月冷静地斟酌片刻,“左右还没人见过新妇,若同宗家公爷好好说说,就说我睡过了头,没上花轿,再将玥儿纳为通房,宗家公爷应当能谅解的。”
安如画狼嚎大哭,“姐姐…”
即便安如画处处算计她,甚至将婢女的名字取为玥儿,只为膈应她,她仍为这个白眼狼妹妹设身处地,即便是赴死,她也如此从容自若。
为这个可笑的家,付诸一切。
不过,本身这桩联姻没毁全,夏若水就有些许遗憾,如今大好机会送上眼前…
若安家姊妹都没入宗江子府,再叫齐圆儿找人邀宗大娘子赏什么宴,到时出来见人的仅是个丫头,想想那场面若成了真,岂非快哉?
可如今人皆在东桉子府门前,若再将这姊妹俩忽悠走,恐也不易。
夏若水垂首看自己的手,正想着能否一次劈晕俩人,那门‘咔’一声响,忽而开了。
府内下人听见外头这样大的动静,开门一见竟是两位姑娘,愣了愣神,忙使唤人,“姑娘们回来了!”
“大姑娘,二姑娘都回来了?!”
东桉子府刹时灯火通明,安家主君闻声而来,疾行着往后门方向去。
眼见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夏若水心知强抢不来,悄然后退几步。
安柄一来便见有个可疑女子鬼鬼祟祟,觉着此人定是卢娘子指使藏起安如月的人,当即便叫人将她拿下。
夏若水一听,当即往巷口跑去。
“都站着做什么?还不追?!”
奔过街头巷口,窜了好几条街,那些人尽是穷追不舍,夏若水此刻才后悔没好好练功。光力气大有何用?难不成当街跟东桉子府的下人打起来吗?
在一个转口,夏若水瞥见不远处府邸后门正有人进出,二话不说窜了进去,反手将门扣上。
听着门外一声声“人呢”,夏若水朝身边神情诧异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待追赶的人远去,她才松了口气。
再看眼前下人,簇拥遮挡着一人,那人黑衣夜行,身形似是男子,虽有些瘦弱,却十足沉稳庄重。他一言不发背对着她,似刻意不让旁人看他的脸。
而此时,呆愣的下人也反应过来,“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高昌伯府?”
高昌伯府?那此人莫非是高水生的长辈?
夏若水瞥着那些许瘦弱的身影,又想起顺远侯府高水生放她的鸽子,忽而一笑,“我与高二公子约好私奔的,为何我苦等一日,他却不来?莫非,是忘了我们曾经的山盟海誓了?我今日就是特意来讨个说法!”
闻言,下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而那背对着的人也似有些疑惑,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了回去。
天太暗,没看清他的脸,但依着下人微晃的行灯,他手中扳指透出了光,描绘出模糊而锐利的轮廓。好似在哪见过,但实在想不起了。
正想多说些话引那人注意,一道熟悉的声线传了来,“姑娘要同在下海誓山盟,在下自然喜不自胜,怎会不赴邀?”
高水生来了,挡住她探究的目光,与那人低言道,“我回头同你解释。”
而后叫人将他送走了。
见他神秘兮兮的模样,夏若水叹着气,“你总瞒着我许多,叫我如何相信你?真是个负心汉。”
还好今日赶上那位人物来,下人皆是信得过的,否则她这般胡诌乱扯,明日满城风雨的可不止东桉子府了。
高水生觉着好笑,又有些玩味,“姑娘不信?不如我明日便让母亲请媒人到齐立伯府去,后日便将聘礼抬过去,也免得私奔的麻烦,直接拜堂。”
“是吗?那我邀高二公子私奔,你为何没来?”夏若水佯装伤心抹泪,“终究是错付了。”
“…”
扯还是扯不过她,高水生知道她是在说顺远侯府的事,耸耸肩道,“林四筠说寻到了更厉害的人帮他,说什么都不让我帮了,我能怎么办?”
“是吗?林四筠最初是何时请你两肋插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