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秦氏正在家里闭目养神呢,下人便来汇报说顾惜惜来了。她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却没有向往常那样起身去接顾惜惜。
想到外面的天气,她现在便有些恨铁不成钢。
自己这么大年龄了,好不容易怀上了,却不知道好好养胎,反而四处为白知县奔走,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这样凡事为白知县劳心劳力的,说得好听是贤内助,但那也是白知县喜欢她的前提下。若是两人关系不好,他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说她不安于内宅,醉心于过问他朝堂上的事。
因此,到了里屋,见秦氏不甚开心,也不似往日那般热情,顾惜惜心里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
顾惜惜虽然不甚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心里却清楚秦氏是为她好,于是一来便将脸枕在秦氏的腿上,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上面摩挲。
她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的。
见顾惜惜这样,秦氏便是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
大女儿和她一向不对付,除了过年过节,几乎不往来,总说自己忙,但是秦氏却知道,她是恨自己当初不顾她的个人意愿,生生拆散了她的缘分,而是把她嫁给了他们认为门当户对的人。
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老大,加上世家女子哪个不是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因此,虽然委屈,却也没有说什么。
可是,顾惜惜后来却嫁给了白知县,结婚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一个举人,这就让她非常的不舒服。打小秦氏便喜欢顾惜惜,连婚姻上都照顾她的情绪,而自己呢?
于是,渐渐地,她们便很少来往了。
见状,秦氏也懒得跟她解释,加上涉及一桩天大的秘密,于是也就由她去了。也许,也许等她老了,走不动了,再跟她说也不迟。
过了一会儿,秦氏叹了口气,这才说道:“说吧,有什么事啊。你这孩子,马上又要当娘了,还这样撒娇,也不知道害臊。”
说着便情不自禁地抚摸了她的头。
感受到头上传来的温度,顾惜惜便说道:“在自己的亲娘面前有什么好害臊的。这回啊,我还真有事来求你,娘可一定要帮我。”
“好啦,什么事,你说吧,不要跟我撒娇。”说着便将顾惜惜扶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帮她整了整头发。
“你啊,就是见不得我得闲。哎,总有一日是要把我这副老骨头拆了才行。”
“娘啊……”
“好了,你说!”
顾惜惜便坐直了道:“娘,女儿想成立一个丽群会。按照叶枫的想法,这一次就只吸纳三十人,以后每年吸纳35人。但是,昨天晚上一统计,前来申请入会的却有好几百人。虽说按照家世、官职、家产什么的可以排除一些人,可是,这三十人会不会太少了?反正我绞尽脑汁都定不了这人选。”
见秦氏不说话,又道:“要不,我们多吸纳一些人。这样一来,单单是银子都能多募捐一些。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入会,是要交银子的……”
闻言,秦氏便道:“人数不能多了,我倒是赞同这个叶枫的话,三十个人足够了。你想啊,要是人人都能来,这个什么丽群会也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再说了,说起家世,咱们青山县又有多少符合条件的呢。也就是你,怕得罪人,这才做不出决定。依了我,一下子便可以除去大部分的人。”
见顾惜惜犹豫,秦氏便不欲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反正顾惜惜来求助,定是要她帮忙把那三十个人选出来的。
“不过,这叶枫又是谁呢?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秦氏一直就纳闷,白知县的脑子向来不灵光,原本这次只能靠她帮忙,被她拿捏的死死的。但一转眼便想到了这样好的办法,这让她原本就十分纳闷。
但是,白知县手下的那些幕僚,她向来很清楚,根本没有这个智慧,看来,说不定这些主意都是顾惜惜说的这个叶枫出的。
要不是顾老爷拦着她,她早就去问了。
但顾老爷是这样说的:“你不累吗?这么多年了,忙里忙外,忙这忙那的。依我说,倒不如好好带着孩子罢了。”
想到这的确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听了顾老爷的话,没有任何动作。但是,现在顾惜惜却是自己提到了这个事,她就假装随口一问,想来对付是不会怀怀疑的。
“叶枫啊,就是一小孩子,不过十二三岁,住在陈家村。他们村现在正在建设,大力发展着。下一步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在陈家村开展。”
顾惜惜毫无心机,几句话便将叶枫的事和盘托出了。
这下轮到秦氏惊讶了,“什么,叶枫只是一个小孩子?”在她眼里,这个叶枫至少也是个成年人,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既不得罪人又能做出功绩的点子。
看来,她得好好调查一下这个孩子才行,别是哪个同行派来害白知县的。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哪里人这么好的人,白白将这么大的功劳献上。
白知县和顾惜惜信,她却是不信的。
不过,为了不让女儿操心,影响胎儿,秦氏轻轻地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丽群会上面来了。至于那个叶枫,她下来自会找人去调查的。
只要不是宫闱秘事,还没有她调查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秦氏便道:“这三十个人选,其实不是那么难确定的。你先按照家世来排序,将那些来自尊贵家族的人先列出来。然后,将家里有在青山县做官或者在朝廷做官的人选出来。最后,在那些没有官员却极其富贵的家庭里选一些出来,重点选那些名声好的。”
见顾惜惜一脸头疼的样子,秦氏便道:“这样,你把名单拿过来,我们一起看看吧。你不是需要银子么?最后那几人,却是一定要大富大贵的才行。对了,也不要那小气抠门的。要是拿一点点银子出来就肉疼,那也不用来了。”
说到这里,按照秦氏以往的性子,是要批评顾惜惜几句的。但想到她的特殊情况,也就生生忍了下去。
她打小便教顾惜惜识人,一应交际应酬也将她带在身边,为的就是交际应酬,以后不吃亏。哪知这顾惜惜不知道是因为天生记不住人还是根本不感兴趣,一转眼便忘。
是以这么多年下来,她居然记不住几个人。要说这青山县就这么大,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统共就那些家族。
好在他们顾家也算是名门望族,记不住就记不住吧,总有人来巴结就是了。
看着这些名单,秦氏的心情倒是忽然好了一些。说起来,这些名单上的人都是青山县有头有脸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不缺银子的人。
之所以这样迫切想加入这个丽群会,为的也是不想被上流社会抛弃。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面子比银子更重要。
她这样带着顾惜惜整理名单,相当于给顾惜惜重新上一堂课。加上她这样急切地想帮忙出力,想来是能够记住一些的。
自愿学,总比强制灌输的好。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又见秦氏非常耐心地讲解,顾惜惜学的非常认真,这让秦氏颇感欣慰。
秦氏认认真真的从谁家是什么起源、在朝中是几品官开始说起,引经据典,头头是道,顾惜惜第一次发现记住这些关系也不是那么为难,相反还挺有趣的。
只怪自己以前不懂事,太清高了。
最后,在秦氏的帮助下,几百号申请者被大致分为了三类,一是起源于几大家族的,这一类人最少,不过三五个人。这些人都不用考察了,直接过关就是了。
第二类是官夫人,但是又分作两类,即在朝中有无当官的族人,以及秦氏综合其整体实力打出的分数,由高到低选了二十二人。
看到这里,这让顾惜惜不禁捏了一把汗,毕竟这一类人也不少,可见秦氏眼里,居然只有区区二十二人入选。要说她为什么卡住了?就是卡在这里了。
至于第三类人便是来自商贾之家的夫人,这一类的特点就是有钱,申请者家里无不是富甲一方,钱多的是要命。这一类虽多,却也是最好选的,直接选出其中名声好又富贵的,取了五人。
看着这最终的人选,顾惜惜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这些入选的人非富即贵,无论是谁单独站出来,那些没有入选的人都无话可说。
人家的实力就摆在那里的。
“可是,这些申请者落选了,会不会不开心啊?”顾惜惜担忧的问道。人家原本一腔热情地想来做慈善,现在却被告知没这个机会。
换了谁都会不开心的。
闻言,秦氏则道:“别人开不开心原本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毕竟规则摆在这里,要不然就乱了套了。依你说,竟是人人都来,那就开心了?我看未必。”
“那倒是。若是人人都来,那些佼佼者反而不高兴了。”
“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呢,你想得也没错。这样吧,我们可以给那些落选者一些希望,例如,将风声放出去,我们将于近期举办第一届丽群会,届时由所有会员投票再选一人出来加入我们。同时,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会再吸纳一人入会……”
顾惜惜惊讶道:“一年就一个人啊。”
“是啊,多了成什么样子啊!头几年还好,再过几年岂不是成菜市场了吗!而且你想想,每年都有人离开青山县的,只要有人离开,咱们就可以视情况将名额放出去。只要这个丽群会保证质量,口碑好,有的是人想进来。”
“还有,每个人的情况都在变化,你要留意着,随时做出回应和改变。”
听了秦氏的分析,顾惜惜这才恍然大悟,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现在一切具备,就等姚无双的会徽设计好,就可以召开第一届丽群会了。
“对了,你让无双那丫头多准备一些贵重的首饰和头面,越贵重越好,再让咱们家那些铺子多准备一些华丽的布料。想来最近会有很多人买首饰和衣服。”
秦氏不愧是生意行家,心里知道这些入选的夫人们一旦知道第一届丽群会举办在即,第一件事便是买首饰和做衣服,毕竟,哪有不爱美的女子。
这些夫人家世财富官运一样不差,因此,非要比较,便只能比子嗣比容貌比穿着打扮了。
看着顾惜惜一脸傻笑,秦氏也笑了,心里知道她也明白了,因指点她的额头说道:“你呀,也该准备准备了。娘出阁的时候得了你外祖母一套翡翠头面,说起来最是翠绿,现在却是寻不到这样好的料子了。这头面熠熠生辉的,到时候给你带吧,这大热天的,看着也凉爽。”
“那就谢谢娘了啊。我啊,我懒得去准备,到时候大着肚子,哪里比得过人家。”顾惜惜心里虽然高兴再次怀孕,但总觉得失去了一次出风头的机会,还是有些遗憾的。
秦氏便道:“不过才一个多月,根本看不出来,到时候我让做衣服的掐腰不掐的那么夸张就是了,保管你美美的。”
“谢谢娘,你最好了。”顾惜惜由衷地说道。
说实话,当年因为那孩子的缘故,她和秦氏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可是这些年她却是想明白了,特别是她自己也做了娘,这才明白当娘的不易。
白知县两次升迁,哪次不是靠顾家的关系,这些倒也罢了,原本就是相互帮助,互惠互利。
但是,就拿上次白知县在外面养瘦马的事来说,若不是秦氏及时发现,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也许她现在已经有了不知道叫什么的妹妹,甚至极有可能还会有什么庶子庶女的。
想着家里时刻莺莺燕燕的,甚至还有小孽种什么的,她就觉得反胃。
这女人啊,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娘家人。
见状,秦氏搂了搂她道:“好了,不用拍娘的马屁了,反正你知道我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你着想就是了。”
可惜,顾惜惜没有看见的是,秦氏说这话时,逐渐变了脸色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惜惜见秦氏似乎有些感慨,又有些疲倦的样子,便借机告辞了,末了,顾惜惜道:“娘,我突然想吃桂花糕,我带翠竹陪我去买,你也早点休息。”
顾惜惜一走,秦氏便拉下脸来。
她的大女儿疏远她,现在好不容易和二女儿搞好关系,白知县眼看着又马上要升迁,女儿又有了孩子,这种幸福是她一直所期盼的,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任何人都不行,包括那个孩子。
他是顾惜惜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不假,但是,却选错了时间和地点。若是二者只能选择其一,秦氏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那个孩子。
还有一件事便是,要不是叶掌柜在出发前便和顾惜惜决裂了,再也不用担心,以秦氏的手段,想必他这辈子是回不来了的。
而那个叶枫,却处处透露着诡异。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出生于世家大族倒也罢了。听顾惜惜的口气,却是来自乡村。傻倒也罢了,却是出口成章,腹中满是经纬。
这绝不是正常的事情。
想到这里,秦氏便拿出抽屉里的口哨,吹了一声,然后又将其放了回去,端坐在主位上等待。
顾老爷是个知天命的人,或者说非常知足的人。自从从京城退了下来,便日日在家教外孙逗外孙女,仿佛丝毫不管其他事。
既然是这样,那就由她来处理吧。因此,听了这口哨声,也当作是没听见,只顾着忙自己的事。
不一会儿,周鹰便像一只鹰一样飞过屋顶,朝秦氏所在的位置飞来。自从顾惜惜生下儿子后,他的任务便成了日日盯着那孩子,不能出任何意外。
“陈家村有个孩子,大概十二三岁,叫做叶枫。他已经来过县衙两次,一次是和知县大人谈事情,一次是和夫人说事。你去仔细查查他的身世。记住,这个孩子是个精的,警觉得很,不能让他发现。越快越好,我等你来报。”
说完,便叫了周妈妈过来替她按摩,今天为了让顾惜惜高兴,她真的是尽力了。这人一上了年纪稍稍辛苦便觉得累的不行。
周鹰见秦氏再无其他吩咐,转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周妈妈见秦氏抖的厉害,又联系到刚刚她吩咐周鹰去查的事情,在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联想。
若真是那样,那可真是作孽啊。
但愿那孩子跟这座宅子没有任何联系,要不然,这个平静了一段时间的宅子怕是又要起波澜了。
无论是顾老爷还是顾惜惜,都不会同意秦氏的决定的。
在周鹰的调查生涯中,一切都很顺利,哪怕是几十年前的旧案悬案,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他都能查查的仔仔细细的。
但是,这一次,他却碰上了人生中第一个难题。
无论他多么努力,结论都只能停留在“叶枫是一个被拐的婴孩”这个层面,至于他的爹娘,却是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根据线索到了无名寺,却发现这寺里空无一人。当然,他拿到了一封信,就在无名寺的禅房里。看样子倒像是写了一段时间了。
不过,他却不敢拆开来看,原封不动地交给了秦氏。希望这封信里有秦夫人想要的一切吧。
只是,周鹰不知道的是,这信原本就是两封。这一次,他着急向秦夫人汇报结果,却是大意了,只拿到了其中一封。另一封,却就在旁边。
听着周鹰的汇报,秦氏心里非常不满,但却也没有为难周鹰,直接让他走了,这让周鹰感到十分不解。按照秦氏的性子,向来是不死不休,绝不会善罢甘休。
因此,以往再难的任务,在秦氏的帮助和逼迫下,他都是完成了的。
但是这一次,秦氏怎么这样反常?
他不知道的是,秦氏其实希望周鹰能够到此为止。
虽然周鹰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但是,秦氏就是不愿意让他知道的太多,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却是刚刚好。
周鹰一走,秦氏便一个人到了内室,拆开那封信开始看。果然不出所料,这封信是无名寺的住持留下的。让秦氏没有想到的是,这封信居然是一封忏悔信。
心中,智慧和尚将自己的罪行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的他意气用事,觉得师父偏爱师弟,他明明很有本事,却未能继承师父的衣钵。一气之下,他便离开京城,来到了青山县。
只是,他这一路上也没有消停,先是在京郊偷了一个婴孩,路过清水镇的时候偷了一个,末了,又在青山县郊外使计偷了一个,带着他们来到无名寺生活。
他这样做,就是想证明,不管什么出身的孩子,不管天资如何,只要他肯施以不同的教育,那么这个孩子便会成为他想要的人,可以是大师,可以是小偷乞丐,也可以是官员。
于是,他便有意地对其中一个孩子好,对其中一个不闻不问,对另一个残忍。教其中一个小偷的理念,教另一个佛家的理论,再教另一个为官之道。
就这样过了半年,有天晚上师父入梦,告诉他说此事罪孽深重。并说,他的行为已足够让他下阿鼻地狱。只是,回头是岸,方有出路。说着一挥手,便将无名寺前的白色杏花全部变成了金色。
他从梦中吓醒,再也不敢虐待这三个孩子。但是从此开始,一律的不管不问,任由其发展。
信的后半部分便是这三个孩子的基本信息。当然,却是没有坦诚自己当年换信物的事。而这件事,却是交待在另一封信里。
读到这里,秦氏便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因为她心里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等她下了决心往下看时,果见第三个孩子的信息便是叶枫。而根据这些线索来看,秦氏一下子便将这些信息与当年那个孩子对上了号。
完了,完了,冤孽啊。
秦氏双手不控制地发抖,情绪到了失控的边缘。
为什么,过了十多年,为何这孩子便这般阴魂不散,苦苦纠缠?
不行,这事决不能让顾惜惜知道,更不能让白知县知道,要不然天就塌了。
现在看来,这孩子举办所谓的全国寻亲大会,且不管其他什么目的,但是其中最重要的目的肯定是帮助自己寻找爹娘。
这样看来,叶枫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顾惜惜的信息肯定会被叶枫发现,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能让叶枫不攀上顾惜惜呢?
唯有让他去死。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想到这里,秦氏痛苦的开始发抖。
要她手刃亲孙,她实在是不想。
可是,为了顾惜惜的幸福,她必须做出决定。
想了想,秦氏还是决定牺牲叶枫。虽然这也是她的亲外孙,还是大孙子,可是,跟顾惜惜的幸福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十多年,除了刚出生的时候见过,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可是,顾惜惜呢,基本上每日都能见到。承欢膝下的,从来都是顾惜惜,以及她现在的孩子,从来都不是叶枫。
她也不需要。
想到这里,秦氏的脸有些扭曲,她再次拿出口哨,放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