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门,巳时一刻。
姑离一行人被带到了行刑台下,周围重兵把守,和高高的看台以及看热闹的观众都隔着一段距离。
远处人影重重。
有栅栏和士兵将行刑台周围的一大片区域围了起来。外围,看热闹的百姓激动又紧张,不断对着行刑台指指点点。
姑离一行十几个人被专门的一队士兵围住,遮挡了众人视线的同时,也让他们避免了一番被人评手论足。
他们这些囚犯被围在中间,在场上四处寻觅,想要寻找自家命不久矣的父亲、兄长、夫君的身影。
踮着脚尖、脖子伸长。
就连体弱的女眷也忘了疲惫,单手扶着旁人,一双妙目泪眼盈盈强忍着悲怵放眼四望。
荆双巧推开搀扶她的弟弟和侄子,仿佛一瞬间恢复了精力。
她匆匆上前,几步冲到了拦截线,被手持兵刃的兵卒一拦,就要出声哀嚎。
身后的荆步回连忙伸手将之拽回,把她半揽在怀中护着,不断的朝一脸凶相的兵卒致歉。
那两位出手拦截的兵士大声呵斥了几句,不欲引起骚乱,将人赶回囚犯区后又收起兵器站了回去。
荆双巧被拦了一次后,不知在想些什么,拒绝了旁人的搀扶,自己站着,神色郁郁。
荆步回和荆文皓此时心绪杂乱,只用余光注意着她的动静,却是顾不得再行安慰。
姑离学着他人,装出了一副害怕不安的样子。
用力睁大了眼将眼睛憋得通红,一张脸失血苍白,身条纤细站之不稳,看起来羸弱可怜。
借着假装寻找‘父亲’的身影,姑离暗暗观察此处刑场的布局:
正中是行刑台,有一人高。仰着脖子去看,上面整齐的站着两排红色短褂、黑色长裤、手握砍刀的魁梧男子,打着络腮胡,一头头发乱糟糟,颇有黑毛狮王的风范,很符合姑离关于‘刽子手’的印象。
东方,高台上是监刑官监斩的地方,摆着一张长宽都很夸张的桌子,桌子后有一张高高的座椅。此时那台上空荡荡的,还没有人。
北边、西边,是隔着大约五十米远的看客。挤作一片,赶上有中型演唱会的架势,果然凑热闹的天性无论在那个时空都刻在人类的骨子里。
人群中,有几道身影在不经意的走动,彼此路线互不相连,却总有交汇之处。
南侧,则是被一队精兵隔开,空出大片空地。空地中间摆放着几座木制的拖车一类的东西,像是能够射箭的弩车。
姑离在东南角,一眼过去将场上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这处广场地势开阔,并不存在能够在高处埋伏的地方。姑离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看去,四周临近的墙体只有这一面。
“三妹妹。”
只想着呢,就被一声急切的呼喊给打断。
荆文皓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明白时辰未到,还不是死刑犯上场的时候,他收回视线,胡思乱想间,余光扫过耸着肩膀的‘荆若兰’。
想起之前被自己压下的对于母亲的担忧,这会儿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能否告诉我母亲如何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有无大碍?可有生命之忧?”
喘了一口气,荆文皓眉头愈发蹙起。“我实在担心她,还请三妹见谅。”
他眉眼随母亲,微微皱起,眼眸中透着一股清光,毫无攻击力。让人心跟着揪起,想要伸出手为他抚平。
姑离没看他,瞄了荆双巧一眼。
她和荆步回相临站着,各自在想些什么,没有注意到这块儿的动静。收回视线,姑离只得自己来应付他。
“母亲她听了今日…的消息,情急之下险些晕了过去,伤心过度,没有办法前来。”姑离微垂着头,声音细弱软绵。
“她不放心,便唤我代她一趟,顺便……送送父亲。”说着最后一句,她哽咽了一下,肩膀微颤有些害怕的样子,故作怯懦为难的看了荆文皓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不安的扣着双手,加重了呼吸,做出了难过痛苦的样子。
荆文皓微微一滞,像是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女只有十三岁,这阵子的一切对她来讲,都过于残忍了些。
心中有些懊恼,更多的是无措。
“你别哭!”他伸手想要拍拍‘荆若兰’的肩膀,就要拍下去时,停顿了一下变为摸头,轻声安慰道:“也别怕,兄长在,兰儿不要怕。”
声音温柔,像是一位关心妹妹的好哥哥。
姑离低着头,鼓了鼓喉咙,嗯了一声。
荆文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朝‘荆若兰’安慰的笑笑,又帮她将一缕冒出的头发别至耳后。
……
……
巳时三刻,日光更盛。
身边的囚犯们弯腰垂首,不时的伸手捶捶小腿,挪脚捏腰。日头的暴晒让他们嘴唇干涸,暗自咽着唾沫。
监斩台和行刑台依旧安静如初。
场外的看客这会儿也被晒得不行,一个劲儿的挥着衣袖驱热,或拿着扇子扇动。
漫长的等待下天气愈发炎热,不断地有人挥着袖子退去,又有更多的人接连向此涌来。毕竟这案子可是险些卷起全国的浩劫,堪称百年难遇,不来围观一眼,总觉得会错过一场盛事。
戒严的精武门热闹和安静并存,在这异样的气氛中,驻守的兵将站的笔直。
空中无风,每一口呼吸都是干渴肃杀的味道。
姑离舔了舔唇,缓缓抬头,向四边围着的兵卒看了一圈,抚了抚紧张跳动的心脏,干咽一下喉咙。
她揪动一下衣袖,闭着眼低语了一声,然后身子下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余的囚犯被她的举动震惊,互相对视了一眼,但是一段时间过去,见看押他们的刑部官差并无举动,有人一咬牙,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姑离闭着眼,不去管这些人的所想所为。
额上、脑后,汗珠不断落下,蜿蜒滑入颈间,顺着伤口浸入血肉,刺的她一阵阵剧痛。
这幅身体缺水、更缺血,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伤势,开始有加重的倾向。
头昏、眼花、耳边时有嗡鸣声,不知是晒得,还是缺血的并发和后遗症,姑离更倾向于两者都有。
身体的难受,让她无暇再去思考心中一直盘旋不去的不安来源。结合着此时的情景,无非是朝廷设下埋伏,想要将可能蹦出来扰局的人一网打尽。
那些人生生死死,姑离都不在乎。
严格来说,原主所在的荆家,也和她并无干系。
荆步凌和苏玥儿这对荆若兰的生身父母,一个就要死了,一个选择丢下女儿自己活命。那么今日之后,待荆步凌一死,这个世间姑离就再也不欠荆家的什么因果了。
当然她从也不信因果。
……
……
巳时末,气氛愈发紧绷。
不远的街道上开始有甲衣精卫来回巡走,随着午时临近,在场之人仿佛能闻到空中有兵戈铁锈的气息。
人群中的那些身影依旧在游走不断,人头攒动,这片行刑场已经成了一锅煮沸了的热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