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最后一缕日光也沉沉坠去。

众人划地而躺，收拾收拾准备入睡。

今夜星光黯淡，月亮也时隐时现，被厚厚的夜幕遮挡着，只能投映下悉数的光。山间多荧火，冒着绿光的小虫漫山遍野，从躺在地上的人类眼前飞来又飞过。

虫鸣声从上、下、左、右四处而来，一声应和着一声，歌颂一样，不知疲倦的进行着大合奏。

山林间的草丛窸窸窣窣，先后传来几阵动静。万籁俱静下，隐约传来几声兽犼，间或夹杂着几句人声。

已经入睡的人睡得酣然，林间野兽也不能将其唤醒，守夜的官兵则是对视一眼，对视线之外的动静毫不在乎。

姑离背后是老太太，身体另一边则是块丑陋的大石头，她躺在荆家男眷们围成一圈的包围圈里睡得深沉，手里握着一块尖石不安的动了动。

月落日出，新的一天准时到来。

众人陆续清醒，吃过早饭之后继续上路。人数无缺，步履阑珊。

走了近一个月，众人迎来了第一次分别。

幽州地处极南，乃荒芜的边境之地，荆家一行人要继续往南走。而另外几家分别被流放在柳州和旌南，接下来就要分别往西面和西南面而行了。

队伍走到了临早城，这是一座位于中州和福州交接处的小城，人口仅一千之数，主城街道繁荣，规划有度，看得出本地父母官是个有为之士。

流放队伍的领头者朝手下人吩咐了几句，只身带了两位随从骑马往城里去了，其余人看守着犯人，在离城门数十里外安札。

杂草横生的乱石坡上，姑离毫无形象的蹲在那儿，支着脑袋双眼放空的盯着城门瞧。空出的那只手，百无聊赖的抛着一粒石子儿玩儿，唰——

石子儿落下，被半道儿劫走，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离姐，你坐这儿干嘛？”甫闻其声，就见其人。

来人穿着蓝色的直褂，挽着衣袖，将下身的衣袍卷在腰间扎住，好方便他爬山爬下的翻腾。

他叫方一明，来自那个特立独行的方家。

据他的自我介绍所言，他们一家是前豫王妃的母家，这次也被牵连进了谋逆案里，好在他们的当家人深受帝王的宠信，方家也素有清名，所有他们家这次被惩戒也只是顺应律法，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很快就能复起，所以他们家人并不担心。

这次被流放的只是些青壮年，他们的家主等人还在京城里带着呢，方一明这个小子是自己凑进来的。以他的九岁的年纪，本可以和祖母和姐妹们等人一块儿呆在京城不必流放的。

方一明讲这些话的时候一脸自豪，脸上满是少年人的鲜活和无畏，让姑离都有些不忍去怀疑他口中的矛盾之处。

方家家主深受帝王宠信她信，但方家复起，这个可能就要打个问号了。

但这事儿和姑离无关，倒是方一明这个熊孩子，不知为何盯上了自己，黏上来撕不掉的跟着自己，简直大写的麻烦。

姑离不喜欢小孩儿，更讨厌熊孩子。他们的好奇心太过、心智不成熟、说话做事没有分寸，他们的天真往往极容易害人。

“离姐，你怎么每次都藏得这么好，害得我一通好找。”

你看，麻烦很快来了。方一明的屁股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小屁孩儿，以荆若蝶为首，连荆若瑶、荆若雨她们也跟了来，其他家的同龄孩子们基本坐不住，看见小伙伴凑堆，都一个接一个的跟上。

“三姐姐！我来啦！！”

一眨眼，姑离眼前站着一溜儿的小孩儿，高高矮矮，兴奋腼腆，看的姑离简直头秃。

“方、一、明。”姑离念了一遍方一明的名字，对方就站在她正眼前儿，呲着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离姐，我在呢！”回的掷地有声。

姑离看着他，见他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自己泄了口气，闭了闭眼，顺着他的意思问了句什么事。

“看样子这次要歇好久呢，我看见来的时候咱们路过了一片果林，离这儿不远，咱们和那些官兵们商量商量去摘些果子吃呗。”

方一明说着，几个小孩儿咽了咽口水，连大些的孩子都面露馋相。这一路上众人能摘的到的野果大多数是没长成的青果，酸涩还苦，大多数难以下咽。

果林，里面的果树一定很多，这样总有一些果子能是甜的可以吃吧。一众孩子们想着，肚中馋虫涌动，一个个的心都飞了起来，抓耳挠腮的搓手磨脚，恨不得赶紧钻到果园子里大吃特吃。

姑离张了张嘴，看着这些小孩儿双眼放光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了忍没有将‘果林是有主的’这句话说出来，毕竟，她自己也想吃。

“咳。”姑离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下意识的往旁边左右看了看。

“那什么，那些人会答应？”天然的，流放队伍被划分为两个阵营，官兵们一方，犯人们一方。那些人，便是指押解看守他们的官兵们了。

方一明挤挤眼，“不是大事儿，你瞧我的！”他咻的跳下小坡，三两步连窜带蹦地跑到一个官兵面前一通比手画脚，很快转身朝众人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

哗啦一声，方才还排排站，在姑离面前你推我挤的小孩儿们欢呼着跑开，方一明和那位官兵打头，其余小孩儿们快步跟上。

姑离看见那名官兵又朝同事们说了两句话，摘果子的队伍又加了五人。她站起身，朝方家人方向看了一眼，对上那位为首者的视线。

方恒远遥遥朝姑离一点头，那张明净舒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姑离回之一笑，跳下石坡追了上去。

方一明不知何时速度慢了下来，坠在后面等着姑离跟上，见到姑离，小声的凑到她旁边私语：“离姐，敢不敢跟我走，咱们去逮一只野鸡加餐？”

见后面跟着的两个官兵没注意两人，姑离白了方一明一眼，小声回道：“你想得美，逮到了算谁的？”简直没脑子。

“摘个野果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了，还想吃肉，想着吧你！”说完姑离不再管他，迈大了步子往前赶。

方一明跟在后头，气急败坏的跳了两下脚，“什么嘛！”他懊恼了一瞬，很快追了上去。

“离姐你等等我啊，不去就不去嘛~”

.

这片果林种着桃杏，果子已经长熟了，沉甸甸地挂在枝头，红的、黄的好不晃眼。

咕咕——

众人咽咽口水，揉揉咕噜噜作响的肚子，一拥而上的扯着枝头大摘特摘。

见此情景，姑离顾不得良心隐隐作痛，朝方一明招呼了一声“比赛”，头也不回的独自一人钻进了果林深处。

身后的官兵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和另外一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跟上去。他看了看红通通的毛桃，随手摘了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张口一咬满嘴生甜。

姑离甩开了方一明这个小破孩儿，往林子里深入了一段距离，确认短时间内那些小孩儿摘不到这里来后，就挑了一颗相对浓密的桃树爬了上去。

借助枝叶的遮挡，姑离将自己整个人隐藏在树叶后，快速的往空间里偷渡。“对不起对不起！农名伯伯对不起！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的，我就摘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一边唾弃着自己偷盗果实的罪恶，一边手脚麻利的狂塞。

姑离忙碌的间隙留意了几个相貌好的桃子，兜起衣裙将它们留了下来掩人耳目。接着又下树将果子暂放在一边，挑了另一颗爬上去重复操作。

那群小孩儿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传来，姑离也顺着果树往里走了走。

又爬上一颗杏树，朝着几十颗滚圆儿、黄橙橙的杏子伸出毒手之后，姑离正要系上衣兜往书下跳，忽然听到一阵异动。

动静从果林更深处传来，不似人声不似兽语，窸窸窣窣如神秘的海妖之声般充满了诱惑力。

周围的声音悉数退去，天地间只余下这一种声音，滴滴答答如水声，啾啾哩喱如鸟鸣，变幻莫测。

艳阳晴空，青山绿树。浓郁的果香萦绕在鼻间，姑离啃着桃杏填饱了肚子，此时听着这美妙的小曲儿，哼着歌从树上一跃而下。

她惦记着自己的果子，哒哒地跑到几棵树下将它们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兜着，看着满满一兜露出了农民伯伯丰收的喜悦笑脸。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种太阳~

到那个时候

世界每一个角落

……”

滴溜溜，姑离顺着自个人儿一路留下果子的道路跑远了。

十来步后，枯黄夹着灰白的官府远远的引入眼帘。

“小蝶儿，方一明，我摘好了要不要一块儿回去？”朝那边喊了两声，就见树上、树后，咻的钻出了几个脑袋。

荆若蝶看见姑离，朝她甜甜的笑着，迈着小短步朝她跑了过来。

“三姐姐，三姐姐，我也摘了好多，给你看！”

她手里举着一个红桃子，一只手拿不住换了两只手捧着，笑得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姑离看的好笑，也展演笑开了花。

“哎呦我的小蝶儿你可跑慢点儿唉！”

姑离加快了速度，上前接住荆若蝶，拿手背蹭了蹭荆若蝶的脑袋，夸了一句“小蝶儿真棒！”又叮嘱了一句，“记得不能拿手往脸上和脖子上挠！知道了吗？会痒痒的。”

“嗯嗯嗯！”

姑离跟着荆若蝶来到几个荆家孩子的身旁，帮着她们将地上的果子收好，看差不多了，众人就抱着一兜兜果子，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跟随他们这些孩子们而来的官兵们几步一人的站着，似乎并不担心有人逃走，他们一路走回，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连姑离预想中的果林主人都不曾出现，顺利的有些过了。

其他的孩子们倒是没有多心，高高兴兴的捧着果子跑到自己长辈们面前献上自己的采摘成果。换的几声夸赞，令他们得意洋洋。

一时间，这个小山坡上充满了几家人久违了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