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今天老师教我们学ABC,就是外国的语言,叫英语。”巧珍放学回到家立即放下书包,跑去给母亲莫婷说道。
此时,莫婷正蹲坐在院子里,拿着簸箕,挑选种子。
“阿妈,你知道吗?起立,叫死颠大。”巧珍高兴地拉着莫婷的手说道。
巧珍现在上一年级,对她来说,上学的年纪是晚点了,但是,能够去到学堂念书,是她觉得最幸福快乐的事情。
所以,她非常的认真,每次学校的老师教了些什么,她总是喜欢回到家里跟母亲复述一遍。
而母亲,也是很乐意听她讲学校的事情,一边忙活着,一边洋溢着笑容倾听着。
春耕的时候到了。
一场雷鸣大雨过后,田野里蓄满了雨水,一眼望去,纵横交错的田埂,围起来一个个小水池。
林厚德正赶着皮肤粗糙坚硬如磐石的水牛,在一汪水池里面,辟出一条条小路,泥土翻滚出来,很快水就流了进去,整块的泥土软塌塌的又陷了下去。
雨后的天,碧蓝碧蓝的,天光柔和许多,照在水面上,映出远处的山,近处的草,飞过的燕子尾巴。
火炼树抽枝吐芽,漫山遍野都染上了一层嫩绿青葱的色彩。
万物似乎都在整装待发,把蓄了一个冬季的力量喷薄而发,喷涌而出,准备在春日里发芽,摇曳,生姿。
但是人的肚皮却会越来越没有精神。
存粮吃了一季,春节大吃一顿,抛去耕种的种子,余下的粮食往往不会剩很多,甚至不足以每日餐饱。
林厚德坐在田埂边上,拿起一段竹竿做的水烟,抽吸一口,吐出一朵灰白色的烟雾,烟雾在空气里升腾,飘散,大水牛在一旁悠然自得地啃食青草。
这时候,远处有个人正急急匆匆地走过来。
林厚德低头看着竹竿,两头腮帮同时向前内凹陷,使得原本就瘦削的脸,变成干瘪的皮囊,过一会儿,像是被某样东西填充似的,推动皮囊,鼓得圆圆的,一张一收的之间,生出圈圈带着焦味的烟雾。
那人拖着一个短促的黑影,逐渐向林厚德走近。
“厚德,厚德!”
林厚德听得有人叫唤自己,抽吸一口,吐了一团烟雾,就抬起头来,寻着声音望去。
“厚德!”那人挽着裤脚,穿着一双草鞋,走过来,年纪看起来比林厚德大了一些,说话声音甚是响亮。
“大舅来啦!”林厚德急忙着站立起来,把竹竿收起来插在腰间。
“厚德,走,去你家去。”那人笑呵呵地说道。
“好嘞!”林厚德笑得傻憨傻憨地。
“莫婷,大舅来了!”林厚德还没有走进家门口,就开始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舅舅来了!”巧珍闻声,立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大哥,快进来坐!”莫婷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手上的簸箕放到地上,便走过来招呼道。
“大妹啊,哥今天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厅房,坐在凳子上,看看林厚德,又望望莫婷。
“是这样的,你二哥,就你二嫂,又生了男娃,才几个月,可是,现在正直春耕繁忙的时候,家里呢,也没有人帮忙看娃,你二嫂,就不能下地里干活,”那人说得抑扬顿挫地,还不忘挂着笑脸,对着林厚德和莫婷,这时候,他看了看巧珍,继续说道:“大妹啊!你看,能不能让巧珍过去帮忙看一下娃,等春耕结束再让她回来。”
巧珍适才愉悦的心情,顷刻之间就消失了,她愣愣地看着那个顶着长辈头衔滔滔不绝地男人,又紧张地望着自己的父母。
“二舅有难处,我们应该帮忙!”林厚德铿锵有力地说道。
可是,他那力道,却把旁边的巧珍震得颤抖了。
“可是,巧珍,她还在上学呐。”莫婷紧蹙着眉梢,慢声慢气地说道。
“这个没事,等春耕结束了,再接着上。”林厚德呵呵地笑着说道
“那就这么定了!”那人爽快地拍一下大腿说道。
莫婷看了一眼巧珍,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吐不出来。
“巧珍,你即刻收拾一下,舅舅这就带你回去啊!”那人看着巧珍笑眯眯地说道。
许是房间里光线不足,太过于昏暗,他们都瞧不见巧珍已经湿红了的双眼。
低矮的瓦房,泥墙上,只留了个小小的长方形孔,安装上木框,阳光就是从那里透射进来,进来的光量不多,不能摊开,充盈整个房间,特别是墙角边上,都看不清轮廓。
太阳西斜了一些,田野上,还是那么热闹,犁田,除草,整理田垄,播种。
巧珍跟在那人后面,踩着他的黑影,尖尖的细牙,压着嘴唇,低着头,扑簌而下的眼泪,滴落下来和泥浆混为一体。
“去帮忙好,这样,她可以吃饱,家里还可以省一口粮。”林厚德站在门口,右手举着烟杆说道。
莫婷在后面瞪了他一眼,却又不敢说些什么,她可以阻止的,巧珍至少应该把一年级念完,可是,林厚德说得话,又不无道理。
巧珍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她们年纪还小,暂且不能帮什么大忙,但是却需要吃食。
也许林厚德说得对。
巧珍来到大舅家,二舅妈就开始嘱咐她白天应该如何照看小表弟,巧珍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着,一边点头应允。
第二天早上,巧珍醒来,就看见小表弟,睡在自己身旁,他紧闭着眼睛,两小排短短的睫毛下是小小的塌塌的鼻子,鼻子下是两片扁扁的嘴唇。
小表弟还没有醒。
巧珍爬起床来,看了看四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下田去了,真是繁忙的时候。
巧珍走进厨房掀开冒着零星热气的锅盖,她欣喜地笑了起来,里面是热乎乎的两根番薯。
巧珍放下锅盖,双手去拿番薯,一手抓一个,迫不及待地咬一口,那层薄薄的皮,带着涩涩的韧劲,里面是松软粉甜的薯肉,嚼一下,一股浓浓的香味从牙缝里呲溜出来,从嘴角冒出来,渗入空气,再被吸入肺腑。
小表弟醒来后,巧珍就照着二舅妈说的做,从小锅里舀一些煮得浓烂的稀粥喂给他吃。
其实,巧珍已经不是第一次照顾婴儿了。
她还照看过自己的弟弟妹妹,她知道怎么抱着比较稳当,怎么喂食粥水不会流出来,她还知道怎么哄小孩子不会哭闹。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小表弟吃了,就要拉屎拉尿。
但是,他还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婴儿,连发出拉屎拉尿的信号也不会。
也许,他会,只是延迟了,当刺鼻的屎臭味从他的裹衣里溢出来的时候,巧珍就知道,他拉屎了。
巧珍立即把他的裹衣撩开,把沾着臭屎的布拿掉,把布翻折一下,给他擦一下屁股,然后,再拿那一张干净的布垫上,包好,裹紧。
小表弟拉屎后,会很乖,安安静静地,巧珍把他放在床上,就拿着屎布出去洗。
她先用清水冲洗一遍,再用手揉搓,把污渍搓干净,再用力的拧干,然后晾在院子的木架上。
小表弟拉屎的信号比较迅猛,但是,他拉尿的时候,却总是让巧珍猝不及防,往往尿液渗透垫布,连着沾湿巧珍的衣服。
小表弟身子小,几块布够他换洗的,可是巧珍的身子是他的好几倍,得需要好几块布拼成一件衣服。
因此,巧珍经常是把沾湿的尿液的那部分洗一下而已,照旧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多半是用自己身体的热气烘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