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讲的话，往往是敷衍小孩的。

至少在小孩眼里，大人都很狡猾，他们喜欢欺负小孩的天真，善良，而且，他们认为小孩什么都不懂，就应该按照他们说的去做，这样子长大，大成他们那个样子，样子又像他们一样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讨厌自己。

田里的禾苗已经窜得老高，一束束地开出很多分支，杂草拔了一遍又一遍。

花生苗由原来的两半豆芽叶，现在已经长开了，像一棵棵簇拥的小树，枝繁叶茂。

天气渐渐地变得热腾起来，蒸得巧珍的心也焦灼了起来。

巧珍清楚地算着日子，若再不回去，学校就要放假了。

“小南啊，以后，你结婚了，谁不请，但是，一定要记得请表姐来吃酒哟，你看看表姐帮你整了那么多的屎啊尿的！”

舅舅看着巧珍晾晒在院子里的一块块布，笑呵呵地夸赞巧珍，会带小孩。

巧珍坐在旁边，看着小表弟，呵呵地跟着笑。

二舅妈抱着小表弟，一脸慈爱地，亲昵着，哼唱着，然后对小表弟说：“记得不，要记得表姐哟！”

巧珍听着这话，好像是离别前的一个嘱托，巧珍高兴地望着小表弟的粉嫩地小脸颊笑着说道:“南南以后要乖乖地哦！”

巧珍真心地希望自己回家后，小表弟每天也可以乖乖地，躺睡在二舅妈的怀里。

“开饭啦！”

大舅舅吆喝一声，大家纷纷聚拢在餐桌边上。

“巧珍，去吧，我来看着小南。”二舅妈温和地微笑着说道。

巧珍走餐桌边上，轻轻地坐在凳子上，一股香味即刻扑鼻而来，桌子上放了盛得满满地四盘菜，中间的一盘，是新挖回来的笋切成薄薄的一片，笋片里突兀地零星地穿插几片着亮得发光腊肉。

还没有开始动筷子，巧珍的肚子就已经开始发号施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透亮透亮的腊肉。

巧珍见过这样，被熏得发黑的腊肉，那是春节才会有的肉食。

现在准备回家了，舅舅一定是为了感谢自己这些日子里帮忙照看小表弟，特意犒赏自己的，一想到这里，巧珍脸上就荡起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来，小北，吃这个！”大舅一脸慈爱地给表哥夹了一筷子腊肉和笋，这一筷子离开后，使得原本就零星可见的腊肉，变得更加的难以寻觅。

巧珍伸出筷子，刚想伸直手去夹那盘腊肉炒笋，可是，二舅舅手长，一下就越过了自己，又夹去了一筷子的腊肉和笋。

已经伸出去的筷子，巧珍不好意思缩回来，只好让筷子落在底下的一盘青菜上，夹上一筷子，送入口中嚼食。

巧珍一边嚼着，眼睛一边盯着那盘笋肉，她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空荡的时机。

这个时机来了，大家都在嚼食着自己口中的饭菜，空中没有穿梭的筷子，她急忙地把口腔内还没有磨碎的青菜吞咽下去，然后伸直筷子朝着那个方向，准确无误地落筷。

可是，她还是动作不够利索，她还没有夹起筷子下的笋肉，小北表哥的筷子就落在她的旁边，小北表哥用力的把交叉的筷头收拢起来，夹起来的笋肉像是骨肉相连一样，把巧珍筷头下的那一小片腊肉也牵走了。

巧珍不敢迟疑，立即收拢筷头，把剩下的笋片夹了起来，放入口中。虽然没有肉片，但是，却有一层腊肉特有的味道，那香味在口腔里面萦绕，灌入食道，沁人心脾。

吃完饭，巧珍自觉地帮忙收拾碗筷，这些事情，她已经做得习惯成自然了。

大舅和二舅坐在门槛上谈论着庄稼的事情，大舅妈这几天去娘家还没有回来，小北表哥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在写作业。

小北表哥今年已经上四年级了。

巧珍瞪大眼睛望着小北表哥的书籍，看着他写字的作业本，认真端详他写字的姿势，还有他描下来的一撇一捺，身子靠在墙边站着一动不动。

“巧珍，过来一下。”二舅妈大声喊道。

巧珍立马飞快地跑过去，二舅妈住在门外面，另一间房子。

“巧珍，你帮我看着表弟，我去洗澡。”二舅妈微笑着说道。

巧珍立即爬上床，跪着在床上，看着允吸手指的小表弟，笑着跟他说道：“南南，表姐就要回家啦，你要乖乖哦！”

第二天早上，巧珍醒来的时候，发现，小表弟依旧睡在自己身边，大舅他们都出去干活了，小北表哥也去上学了。

她继续开始一天的带娃日常，这些动作仿佛定了程序一样，有着一个顺序步骤，她周而复始地给小表弟喂食，小表弟吃饱了之后，必定会拉一泡臭臭的屎，等她把沾着屎的布洗干净后，过一段时间，小表弟就会拉一泡尿，尿液像泉涌一般，往往会从裹布里渗透出来，流到了巧珍的衣服上。

巧珍发现，自己的衣服，现在都带着小表弟的味道，那是他从里面排泄出来的味道，是他自创制造出来的味道，独特又无法除去。

太阳升了又落，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天空刷过了纯蓝，刷过灰白，飘过白云，聚拢过厚重的乌云，刮过大风，打过闪电，响过雷鸣。

泥土铺就的露面，扬起过沙尘，荡起过泥泞。

枝繁叶茂的花生开了花，在土里暗暗地较劲，孵出一颗颗小花生，青葱的禾苗挺立着，绽开一簇簇小花，渐渐地汲取天地精华，阳光雨露，沉淀下来，充实内涵，变成一串串稻穗。

青绿色的田野，由鹅黄，渐渐地换上金黄色的地毯，炎热的夏季，酷暑当空，收获的季节来了。

小北表弟放假了，于是在家里帮忙着一起割稻谷。

而巧珍继续在家里照看小表弟，这时候的小表弟已经学会了爬行，他总是喜欢朝着巧珍笑。

可是，巧珍往往笑不出来，她心里搁着一块石头，那石头，搁在她的笑穴上，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个笑穴被堵住了，她再也不能开怀大笑。

这一天，母亲来了。

母亲带了一些家里果树结的一些果子来。

“巧珍，你看，你最喜欢吃的，它成熟了，我就带些来给你吃了。”母亲把篮子里的果子递给巧珍笑着说道。

巧珍开心地接过果子，母亲记得她最喜欢吃这个果子。

“巧珍呢，你弟弟也要上学了，我们家，实在供不起你们姐弟一起上学，你爸和我商量着，让你弟弟先上。”莫婷叹息着说道。

巧珍嚼着果子，突然间感觉它没有之前的好吃，一点味道也没有。

“阿妈，我也想上学。”巧珍委屈地说道，这句话，她已经在心里诉说了无数遍。

“巧珍，女孩字家，不需要念那么多书的，而且，我们家真的没有那么钱，供你们一起上学。”莫婷哽咽地说道。

巧珍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伸手拉着莫婷的手说道：“阿妈，我不读了，让弟弟们读吧，我就在舅舅家帮忙带小表弟。”

莫婷一手把巧珍抱入怀里，几滴眼泪滴落在巧珍的肩头上，穿透衣服的密孔，在她的肩头晕起了一阵冰凉。

巧珍的眼睛死寂般地安静，她也许还小，并不知道未来读书和不读书，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懂得，家里的困难，懂得母亲的艰辛，还有对弟弟们的疼爱。

巧珍从此，就安安心心地在舅舅家帮忙带小表弟，这一带，就是三年，直到小表弟会说话走路，自己会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