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婷也注意过李山,只是,因为每天大家都出工忙碌,除了一些客套寒暄,也没有细细的聊过。
一次赶集归来的时候,李山恰巧遇到了走同一条路的莫婷,两个人都是要回同一个地方,于是,就结成伴,一路闲聊,走回去。
从镇上走回高寨村,需走两个小时的路程。
他们一起攀越山林,顺着一条长着浅草的蜿蜒小道,从松树林中穿过去。
“高寨村是不是很穷苦呐?”莫婷弯腰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扔进箩筐里,笑着问道。
“今年比去年好多了!”李山憨憨地笑着说道。
“我知道,组织派你们来了,就是来促进生产的。”莫婷笑着继续说道。
李山松了一下背上的大麻袋,换了一个肩膀,瞧了一眼大麻袋,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要把种子撒播在广阔的大地上,哪里需要,我们就走到哪里。”
他们走了一条浅溪边上,莫婷把箩筐放下来,身子下蹲,弯着腰,双手伸进冰凉的水里,轻轻地舀起一捧清澈的水,然后把脸凑上去,啜食几口。
莫婷啜食完后,用袖子抹了一下嘴,站起来,问李山:“你还有半年,就要回去了吧?”
“是的。”李山呵呵地笑答,然后蹲下身子,直爽地从浅溪里舀起大大的一捧水,水从他的手指缝中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他往手心的一汪清水,迅速地啜食几口,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呢?”莫婷背着箩筐,挽起裤脚踩着浅溪的石头,一边走过,一边问道。
有什么打算?
这个连自己的父母都还没有问过自己,被莫婷这么一问,李山觉得有点突兀。
不过,李山的确是有自己的打算。
“我希望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勤勤恳恳地,耕好四季田地,好好做工,攒些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李山走在后面笑着说道。
回家的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莫婷东聊西聊,碎碎叨叨地听李山讲自己的经历。
莫婷也会顺着聊天的气氛时不时的提到自己的儿女,说到自己的一些想法。
李山跟莫婷说起了自己少年因为家境贫穷辍学的事情,还有自己不愿意早早结婚了此生的随波逐流,他还提到自己对于提高农耕的一些看法。
这些年来,李山已经把自己打磨成了青壮年,偶尔也会跟别人做些小买卖,因为自己的算术很好,还帮过别人记账。
李山觉得,当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物力,就草草地结婚,这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妻子不负责,对孩子更加是不负责。
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像十三婶家的二娃一样,被活活地饿死。
那个时候二娃年纪跟他一般大,都是五六岁的年纪,他们还一起光着身子在田里打滚。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家里揭不开锅,没有一粒米,靠着野菜生存的日子,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壁上。
他时时提醒自己,家里一定要米粮。
李山之所以迟迟未婚,还因为自己的弟弟妹妹较多,他们需要自己照料着,他不想母亲太过于劳累。
虽然李山这个年纪还未婚,已经显得有点大龄,但是,莫婷却特别欣赏李山身上的这股劲,他没有那种随波逐流的懒撒,而是清楚地知道如何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一些。
两个人一路欢畅闲聊,不知不觉,就拖住夕阳的尾巴,回到了村里。
那一晚,莫婷因为对李山的认识深入了一些,心里油然而起了一些新的想法,而那些想法,暂且只是淡淡地拂过她的心坎。
自从巧珍拒绝了李大福,林厚德就不再过问巧珍的婚姻大事。
但是,莫婷时刻留意着,因为巧珍是她的大女儿,她又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必须寻得一个可靠踏实有能力的人,今后可以有所依靠。
打那次长聊之后,李山见到莫婷都变得更加地热情,除了客套寒暄,也会拉一下家常。
但是,李山依然和巧珍保持着那种陌生的距离感。
巧珍知道,母亲开朗的性格,与村里老老少少都很谈得来,她与李山聊得甚欢,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
日子又在这种平平常常中,慢慢地过去了。
许是因为母亲的原因,巧珍再次见到李山的时候,也会大方地给对方报以礼貌的微笑,但是,始终都是没有语言的交流。
在他们之间,仿佛,多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秋收过后,李山准备回到自己的村里。
有一件事情,在他心里想了很久,思虑了很久,甚至演练过很久。
他觉得,是时候,迈出第一步。
那一天,他特意的留意着巧珍的动向。
大家一起出工的时候,人多,他就避开。
直到,他发现巧珍一个在叠草垛的时候,他拿着禾叉,假装走过去帮忙,脚步却走得有点笨拙。
他挑好了一条极好的路线,可以避开人群视野。
巧珍用力地举起禾叉把一捆稻草放到叠得半山高的草垛上。
她把禾叉收回来的时候,目光越过竹柄,看到快步向自己走来的李山。
巧珍没有在意,只是继续用力的举起另一捆稻草,稻草刚举到草垛上,还没有来及摆好位置,李山就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巧珍。
可是,巧珍双手正紧紧地握住禾叉的竹柄,根本腾不出空来接信封。
李山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给你的。”
然后紧张地把信封放在巧珍的手臂上,就立即转身走开了。
巧珍举着禾叉,定睛看着李山匆匆离开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这是李山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信封倏忽一声,掉落到地上,被毛躁的稻草托住。
巧珍放下禾叉,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把信封捡起来,吹吹灰尘。
这是一个黄色牛皮纸信封,封口用浆糊封住,封得严严密密的。
巧珍拿着信封,翻看一下正反面,封面上什么也没有写,空荡荡的。
她把信封对折一下,塞进裤袋里,继续把稻草叉到草垛上。
回到家后,巧珍一个人在房间里,用刀片轻轻地把信封割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白色的信纸。
信纸上刻印着一条条红色的横线,在信纸的中央,写了一行字。
李山的字,写得工工整整,一撇一捺,比读书那会儿更加顿挫有力。
巧珍举起信纸,瞧了瞧,看了看,就是不知道那一行字,写的什么意思。
整个信纸上,她只认识两个字,那就是写在开头的两字:巧珍。
无奈,巧珍只能把信纸放回信封里,然后把他们搁在房间里的柜面上。
到了晚上,巧珍怯怯地拿着信封,递给林厚德说道:“阿爸,你给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林厚德把烟杆放下来,接过巧珍的信封,用两根手指把里面的信纸捏出来,然后用手一甩,信纸就自然展开了。
晚上,房间比白天更加昏暗,林厚德站起来,走到煤油灯旁边,把信纸移近灯罩。
昏黄晃动的灯光,瞬间照亮了白色的信纸,那一行黑色墨水字清晰的显现出来。
“巧珍,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计划吗?”林厚德睁大眼睛,一边看一边念叨着,好让屋子里的人都听到。
莫婷正坐在小板凳上纳鞋,一听到林厚德说的话,立即问道:“这是谁写的?”
巧珍心里颤抖了一下,仿佛犯了什么错误似地,立即转身看着莫婷,轻声吞吐地说道:“是李山。”
“李山?”莫婷一听到李山的名字,似乎有些激动,立即站了起来,走到林厚德身边,夺过了信纸。
“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计划吗?”莫婷看着信纸,认真地读了一遍,然后拿起信封,掰开封口,里外瞧了瞧,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就这个,一张。”巧珍收紧肩膀,右手指轻轻地指了一下莫婷手上的信纸说道。
“就这一句话?”莫婷感觉难以置信,看着巧珍质问道。
巧珍点点头。
莫婷朝巧珍走了过来,左手拿着信纸,右手攀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巧珍一听,紧张地急忙摇头,那被莫婷右手压住的辫子都抽缩了出来。
“阿妈,阿爸,我跟李山,连句话都没有说过呢,这封信,是他今天下午悄悄地递给我的。”巧珍看看莫婷,又看看林厚德诚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