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沈安宁火急火燎地让方竹请杨美人来长乐宫，为的就是今晚这一舞。

苏兰达月舞艺如此超凡她并没有想到，原本她只想在宴会上避避风头，不让自己喧宾夺主，故而找杨美人来合谋着排练了这么一支舞，预备着宴会上有任何情况牵扯到她，都让杨美人出来献舞一曲，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同时也可助杨美人在皇上面前一鸣惊人。

贵妃娘娘召见，杨美人很快就来了，她跟在方竹身后显得有些局促，显然不知道如今名义上的后宫之主，皇上心尖上的人儿为何要见她这种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杨美人请，我们娘娘在殿中等您。”

方竹将她带到长乐宫大殿门口，福了福身便准备退下。

“方竹姑娘！”

杨美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唤住她：“嫔妾不知娘娘为何召见，还望姑娘提点一二。”

杨美人素日里与长乐宫并没有什么往来，也从未听到过她在人后嚼过谁的舌根，故而方竹对她印象还算不错，再加上娘娘看上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也不免多了个心眼，安抚道：“杨美人不必紧张，娘娘并未告知召您所为何事，奴婢也不敢乱猜，但请您放心，娘娘是定不会为难于您的。”

方竹说的诚恳，杨美人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

她进宫就快一年了，这一年来她一直低调行事，从未与任何人结怨，甚至相熟之人都甚少，虽然生活单调无趣了些，但也还算平静。这样的日子在后宫中已属难得，她不奢求什么大富大贵，荣宠于天，只要安稳此生就好。

只希望今日江贵妃召见，是福不是祸吧。

“嫔妾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大殿中的贵妃似乎正在找什么东西，听到她的声音惊喜地转过身，一把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随意挥了挥手。

“平身平身，杨姐姐就跟在自己宫里一样，不必这么拘束。”

杨美人被她拉到椅子上坐下，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娘娘您这是……”

“杨姐姐看看这件衣服你可喜欢？”

沈安宁手上拿着一件梨花白的衣裙，看上去很是清淡素雅。衣服的袖子很宽，上面用银丝线绣着梨花，栩栩如生仿佛都能闻到香气了。

杨美人走进细看了一会就发现了这条裙子的特别之处，它的裙摆非常大，裙摆底部绣着无数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若是旋转起来，应当会是一副百花齐放的盛景。裙子所用布料她一时分辨不出，大约是上好的软烟罗，触手生凉，一点也不厚重，就算在炎炎夏日也不会觉得闷热。

她不知沈安宁拿出这么一件衣裙给她看是何意。

炫耀？贵妃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吧，难道是讨好她？也说不过去啊，她们都没说过几句话。

杨美人觉得自己从没这么为难过，试探着回道：“娘娘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谁想到沈安宁听她这么说，直接就把手上的衣服塞给了她。

“那太好了，我还怕杨姐姐不喜欢，这件衣服是司衣房前两日做好送来的，虽说不上非常名贵，但这样式还算特别，很衬姐姐的气质，我想将它赠与姐姐，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杨美人忙跪下行礼。

“娘娘好意玉颜心领了，无功不受禄，这衣服玉颜是万不敢收的。”

唉，沈安宁叹了口气，看这幅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欺负杨美人呢，天地良心她真没这个意思。

“杨姐姐，其实你不必如此的，你的想法我都明白。这里并无外人，我们不妨开门见山。”

偌大的长乐宫中并无他人，沈安宁将她带至后殿，在窗边的小桌旁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有一事想请姐姐帮忙。”

请她帮忙？她是不是听错了？杨美人怔了一下，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并无戏谑之色，眼里十分真诚，好像真有什么事情。

“娘娘严重了，若是有玉颜帮的上忙的地方，自当尽力。只不过玉颜人微言轻，怕是不能如娘娘所愿。”

“不不不你可以的，应该说这宫里除了你没人能帮的了我这个忙了！”

沈安宁一把握住她的，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杨美人自入宫来从未被人如此重视过，此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居然会找自己帮忙，而且还是只有自己能帮的忙，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特殊，她不由得好奇起来。

“娘娘您请说，玉颜尽力而为。”

“杨姐姐你很擅长跳舞吧？”

沈安宁问出这句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杨美人，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反应。杨美人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显然没想到贵妃会突然问她这个，她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表情有些错愕，随后掩饰般的笑了几声，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手指却是握紧了些。

“娘娘您是在跟玉颜说笑吗，玉颜确实会一点皮毛，但擅长什么的是万万不敢当……”

“我没有在说笑，杨姐姐，怀才不遇的感觉并不好受吧？”

杨美人的回答和当年一模一样，可沈安宁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沈安宁了，杨美人的表情给了她太多信息，让她几乎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低调生活不想惹事不假，但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也是事实。杨美人若真是没有丝毫怀才不遇之怨，又何必深夜特意在那花园中对月起舞，不想别人发现的话，在自己宫中岂不是更加安全？

或许那就是人心底残存的一丝不甘吧，嘴上不停劝着自己这样就好，满足现状吧，可冥冥之中又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也许会有人看到你，也许事情会不一样。人就在这样的挣扎中沉沦着，一点一点被拽入纠结的漩涡。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杨姐姐，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

沈安宁望着杨美人的眼睛，曾几何时着双眼里应该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黯淡无光，收服后宫固然是她的目标，但若是能真正帮到哪怕一个人，也算是行善积德了吧。

“娘娘，玉颜……玉颜不明白您在说什么，玉颜先告退了，娘娘也早些歇息吧。”杨美人躲开她的目光，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像往殿外走，甚至忘记了跪安。

她的内心很是犹豫，沈安宁的话十分有诱惑力，虽然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但看来自己一直隐瞒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若是她真的愿意帮自己一把……不，不，她不敢冒这个险。可这后宫中除了贵妃娘娘，又有谁还有这个能力？

杨美人的心很乱，低着头只想离开长乐宫，然而她才刚走出两步，手就别人拉住了。

“姐姐不如先听完我的计划，再决定要不要加入吧。就当是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了。”

沈安宁拉住她，将那件衣裙放在她手上。

“有时候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可不要错过了，才追悔莫及呀。”

兰台上，沈安宁只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人用大锤砸了一下，嗡嗡的直响。

她的计划本该是天衣无缝，靠着这一只舞和她的势力，将杨美人送到皇上身边。杨美人善舞，可宫廷中也不乏会跳舞之人，要想获得盛宠，还得出奇制胜，因此她的编排就显得至关重要。她有信心，就算再来十个会跳舞的女人，也没有一人能够像杨美人这样，把她话本中所描绘的场景如此声情并茂的还原出来。皇上看跳舞会腻，可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个剧情跳给他看，而且还是连续剧，每次都停在正精彩的地方，她不信他会不上钩！

可皇上竟然不要见跳舞之人？！

怎么会这样，是她哪一步安排的不好？不应该啊，从众人的表情来看，这一舞甚至比她想象的更加成功，可是为什么会吸引不了面前这人的注意力呢？他到底还是不是男人了！

当然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是一分也不敢显露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计划已然进行到这一步，万万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沈安宁咬咬牙正想再劝，却听一旁的月国公主突然开口。

“皇上，月儿倒是很想见见这名舞者，不知可否让她来兰台一叙？”

嗯？

她转头望向苏兰达月，只见她一反刚才清冷孤高之色，看上去有倒是几分好奇，还有几分隐藏在冷漠之下的激动。

“公主若是感兴趣，朕自然不会拒绝，来人，传刚刚的舞者。”

“是。”

不过片刻，杨美人跟在太监们身后款款而来。

她身上穿着沈安宁送给她的那条梨花满玉白的长裙，莲步轻移，随着她的步伐，裙摆上百花若隐若现，空气中传来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

杨美人长的不算艳丽，最多不过是温婉秀雅，故而沈安宁配合着她的气质，特意修改了她的妆容，两弯柳叶细眉，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处带了一丝微红，鼻尖颧骨处只打了最轻的胭脂，唇上亦是做淡粉色，看上去很是楚楚动人。许是心意相通，杨美人头上戴着的那根梨花簪正是曾经沈安宁赠与她的拿一根，发髻处还簪了几多雪梨，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被凡尘所染的高洁之感，此刻与苏兰达月共处一室，竟也没有逊色许多。

“嫔妾杨玉颜拜见皇上，贵妃娘娘，皇上，娘娘万安。”

皇上摆了摆手，给杨美人赐了座，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细细观赏。沈安宁看的仔细，皇上的眼中有欣赏，有赞美，有好奇，有满意，但好像唯独没有……爱慕？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幅精美的字画，一件珍贵的古玩，可怎么也不像是看到了感兴趣的女人。

沈安宁眉头微皱。

“杨美人今日可是让朕开了眼界了，朕竟不知宫中还有这样一位舞蹈大家。”

杨美人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回了一句：“多谢皇上夸奖。”

既没有过分欣喜，亦没有过分谦卑，看上去很是沉稳大方，皇上的眼中也不由多了一分赞赏。

“月儿方才观杨美人起舞的动作，竟有些像已然失传的惊鸿舞，不知月儿可有看错？”

“回公主，惊鸿舞自梅妃所创，以失传多年，玉颜自是没有这个运气的，只不过在宫中典籍中偶然见得一些零碎的记载，玉颜斗胆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试着学习了一下。微末技艺，让公主见笑了。”

“杨美人不必自谦，月儿自幼学舞，虽不敢说便识天下舞种，但自认所知也算不凡。可杨美人今日一舞的确让月儿心服口服。”

“公主谬赞了，玉颜也不过是得高人相助，倒是公主刚才做鼓面舞，是如何让金铃不发出响声的？还有之后的云扇舞，扇面旋转就如有无形之手操控一般，玉颜自愧不如。”

“你也知云扇舞？杨美人真乃月儿知音！至于那金铃，每一只金铃上均带有丝线，与袖口相连，平时丝线牵住铃铛不让其发出响声，待到舞动之时，手指可控丝线将铃铛放出，故而做金铃舞。”

……

苏兰达月眼里闪着明亮的光，滔滔不绝讲解着，而杨美人亦是全神贯注，听到关键处连连点头，一时间竟连皇上都不忍打断。

沈安宁见两人一来一往，在君王和宾客们面前就已经谈论起来，而且还越来越入神，几乎忘记了那些礼仪规矩，也根本没注意到周遭投来的目光，似乎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们二人，脸上不由得露出惊异之色。

难道没钓到皇上，却钓到月国公主这条大鱼了？！

这还真是……歪打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