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走 好

雪白的墙，雪白的床，映着王岩那张婴儿般瘦小的苍白的带着一抹安详微笑的脸，他的一只皮包着骨的手被曼丽握在手心里贴附在脸上，一汪汪的泪水在脸与手指间流淌着，滴落在床头，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乔某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他轻手轻脚走近床头，终于听清曼丽仿佛的呓语：“我怎么就睡过去了？怎么就睡得那么沉呢？怎么就没见你最后一面呢？”

乔某凝视王岩那彷如熟睡的面容良久，蹲下身子从曼丽手里拿下王岩的手放进被子里。

他搬过曼丽的肩膀，笑望着她说：“曼丽姐，王叔是不愿惊动任何人一个人悄悄地上路，你看他走得多泰然多安谧多快乐，他是看你多日没睡个好觉，所以不想叫醒你，但你一直守在他身边，是他也是我们最大的安慰。”

曼丽悲苦地连连摇着头说：“你走后，我们家老王说，他想睡一会儿。我看着他睡熟了，就想眯一下下，哪知他就这么睡过去了，连一句话也没给我留下，你说让我怎么想？”

乔某抚着她的肩头说：“其实，换一个角度想，这对王叔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就跟睡着了一样。你说对不对？”

扭过头不舍地望了王岩一眼，曼丽点了下头对乔某说，我听你的。乔某松开了她闪开身子，侧立一旁眼里一直含着泪的郝静补了他的缺，将曼丽扶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郝静是范轩杰临出门时叫上的，她也是个有心人，特意回家换了身素服过来。

此时，范轩杰才走了过来，凝望王岩有顷，向他鞠了三个躬：“老友，走好！”一句老友，读不尽的辛酸和无奈。

走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乔某看了范轩杰一眼，范轩杰亦回望他一眼，俩人又同时望向门口，果然就见凌剑飞冲了进来，一双焦灼的眼往病床上看去，眼泪霎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几步冲到王岩的床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声“王叔”，叫得乔某刚收的泪又迸了出来。

满面涕泗纵横的凌剑飞向王岩叩了三个响头，仍跪着转过身，用一种乞望的眼神看着范轩杰哀恳道：“老大，剑飞求您开恩，允许我送王叔最后一程。”

伸出双手去搀扶他的范轩杰亦眼含热泪道：“起来吧剑飞，应该的。”接着示意凌剑飞和乔某随他走出病房。

“这些天，你一直守在外面？”他语含机锋直视凌剑飞。

凌剑飞回答了一声是。这些天又岂止他一人守在外面，包括他的保卫小组，一直设法想把王岩“抢”出来。徐展晖在医院里有关系，人告诉他，王岩已没多少日子了，死在外面不如死在医院里，要少遭些罪。

范轩杰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说：“你王叔的后事你和乔少商量着办，一应费用我这里出。只是后天他上山，我不方便相送。有句话我必须对你……还有乔少讲，你王叔的丧事请一定按规矩来，不要搞得像一出政治活动，我会派小霍领着一班弟兄全程……护送。答应我，也请谅解！”

在凌剑飞作出承诺后，范轩杰再一次叹口气向楼下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的乔某，真有些看不透他了。毋庸置疑，他对王岩有着一份浓得化不开的情谊，眼里的泪和刚才的一番话也非做作，但他却巧妙地将王岩囚禁至死，甚至以此作为向上峰邀功请赏的资本。这一切的节点，自梅方舟黄安伏法始，这内中究有何奥秘？

清晨，载着王岩遗体的灵车驶出武汉陆军总医院，西方天际的太阳时隐时现，半途，天上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曼丽掩面而泣，天都在哭我们家老王了！

当灵车来到汉口集家嘴渡轮码头，雨地里竟跪满了黑压压一片人，多数为青年学生，拉着两条横幅，“恩人，一路走好”，“王叔，您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吊唁的人群四周，多名警察荷枪肃立并未行干预措施。这种情况在乔某预料之中。王岩去世当晚，武汉三镇街头出现了大量传单，内容与横幅一致，虽未包含政治内容，却无声胜有声。

灵车门一打开，八名男女学生依次上前抬起棺椁，齐齐一声“恩公走好”，迈着正步上了乔某事先包租的一辆渡轮。悲鸣的汽笛声声中，渡轮向江心驶去，直驶对岸汉阳南岸嘴码头。

轮渡靠岸，小小的一方趸船上，竟也出现了集家嘴同样的状况，一群青年学生眼含热泪跪伏于地，声声“王叔啊”、“恩人哪”，喊得人心里直发颤泪水横飞。

码头上，停了十几辆车头缀着白花的小车，青年学生中富家子弟居多，汉阳扁担山陵园的灵车孤零零地被甩在了一边。

王岩的墓地处于扁担山南麓一个僻静的小坡上。昨天乔某和曼丽来选墓时，依着乔某的意思要选在山峦顶的尖尖上，造一个大大的花岗岩墓，竖一座大理石墓碑。

曼丽却说，我们家老王喜静，墓造得华丽了，相扰的人便多，找一处面朝太阳的僻静地儿让他多晒晒阳光即可。

上山了，雨下得愈发大了，曼丽手捧王岩的炭精画像走在最前面，郝静欲替她打伞，被她婉拒。乔某和凌剑飞双双抬棺走在最前面，整个送葬队伍都淋在雨里朝王岩的墓地一路蜿蜒行去。

王岩的墓地坐北朝南，但今天却没有阳光。

王岩的棺椁落穴之际，曼丽声声撕裂地喊着，老王，老王啊！跪在墓穴四周的所有青年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为悲情催发，个个嚎啕大哭，直至曼丽不支晕厥，在凌剑飞的劝说下，这些学生和家长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墓地。

曼丽被郝静搂在了怀里，乔某一手打着伞一手掐着曼丽的人中穴。良久，曼丽徐徐吁了口长气醒了过来。乔某指着凌剑飞扛来的两株松柏树苗，对她说，这两株松柏的第一锹土得你亲自来，寓意你和王叔的爱情常青永在。

挣扎起身子的曼丽手执铁锨铲下第一锹土，突然就扔了铁锨仰面向天一声悲鸣，老王老王，你怎么就舍得扔下我一人走了呢？老天，你怎么就不把我一块儿也收了去了呢？！

苍天无语却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