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特别审讯官

南京，老虎桥监狱某审讯室。

章唯一脸肃穆正襟危坐在审讯席的座位上，她的面前尚未有被审讯者。身材瘦削面容姣好的她与审讯者的身份似乎有些不怎么搭，唯有一身上校军衔的国军制服具备一定的威慑力。

但此时的她，一双秀眉微蹙着，彰显出她内心的某种焦灼。来南京前夕，范轩杰带她去见了他为乔某的父亲乔鼎善请的辩护律师。

乔鼎善被判十年刑期的罪名是勾结日寇、间接为重庆特高课制造的“六&i;五”较场口大隧道惨案提供帮助。乔鼎善屡次在申诉材料上辩称，所谓提供帮助纯属与第三者生意往来，主观上并不存在与日寇勾结一说，他本人是被冤枉的。

律师指出，作为一桩特定时期特殊案件，乔鼎善的所谓冤枉并不完全成立，毕竟日本人确曾借助他“生意往来”所提供的物品达到制造“六&i;五”惨案的目的。这位资深律师据此认为，对乔鼎善的辩护必须讲究策略，对其只宜做脱罪辩护而非无罪辩护，概因其走私违禁物品这一条是如何都洗不清的。

所谓“脱罪”则必须把乔鼎善从“六&i;五”惨案中摘清，而摘清的前提则是，“六&i;五”惨案的发生具备不可抗因素，非某个个人的直接、间接参与或不参与便可不生成。如此这般，便必须提供“六&i;五”惨案是某个作战行动或计划的证据，也即从军方的角度，“六&i;五”惨案并非某次例行轰炸行为，而是日本华中派遣军“日照重庆”计划之一份子。

律师阐明之后，范轩杰问章唯，搞清楚了没有。章唯虽然大致弄清楚了，但仍有些懵里懵懂，不知跟她有什么关系。

范轩杰告诉她，此前，他和这位律师曾分别就此提审和询问过被关押的前重庆特高课课长北原友和。作为“六&i;五”惨案的制造者和指挥者，北原友和已被战后的中方列入日本乙级战犯。这个北原友和虽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在获知自己被列入乙级战犯难逃被处决的下场之后，对此采取了抗拒的态度，拒不交代自己的任何罪行，更遑论合作了。

范轩杰曾构想，只要曾作为我方卧底日本华中派遣军的情报员“极地虎”现身作证，“六&i;五”惨案是日方“日照重庆”计划的一部分，乔鼎善勾结日本人的罪名便摘清有望。

遗憾的是，随着极地虎生死不明的杳无踪迹，他的这个愿望落空。

于是，此刻坐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审讯席位上的章唯，被范轩杰寄予了厚望。就在这个位置上，前日和昨日，章唯分别提审了前日本华中派遣军参谋长小林浅三郎和特别任务部部长菊见泽。

小林浅三郎交代，一九四一年，本部确曾有过一个“日照重庆”计划，但因其属于一种敌后特别行动，具体制作者隶属于特别任务部特务部。章唯问他，知道矢口相一这么个人吗？小林的反应有些懵，说记忆中好像有这么个人，但仅此而已。一个不显山露水的情报特工，相对于一个较高级别的长官，无足轻重挺正常。

而在特务部部长菊见泽这儿，似乎有了某个突破。他坦诚，四一年，在他的主导下，确实策划了一个“日照重庆”计划，对中国政府战时首都的重庆进行一次全方位性的破坏行动。但具体的目标和对象，则由实施者实体重庆特高课制定并执行。即便如此，作为策划者特务部，所谓证据的具象化，其作用极难落到实处。

章唯略升起的希望即刻化作泡影即便找到了“极地虎”，他所提供证据的抽象化，也极难被法庭予以釆信。

而在章唯提到矢口相一时，菊见泽则表示对其有着较为深刻的印象。虽然分属不同部门，但因属性相似，在工作中打过数次交道。“这个人作风果断思维敏捷行踪诡秘，不过好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也没听人提及过他了”，菊见泽皱了下眉头的同时竟对章唯挤了挤眼说，也许这家伙有先见之明，提前潜回了国内也说不定。

会吗？章唯想，这难道就是即便范轩杰发出紧急召回令，极地虎始终不冒个泡的原因？

门外传来动静，章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来者是原日本华中派遣军战时情报课课长川崎尾枧，矢口相一的直接上司。他或许是章唯最后一个要见的被审讯者了，对他并未抱多大的希望。

川崎进屋一看见章唯，似乎一愣，或者没想到会是一位女士之故吧。

例常的开篇询问后，章唯来了个直捣龙门，问川崎，作为矢口相一的长官，是否知晓他目前的下落。

川崎稍稍思量之后，却说，他想知道小林和菊见长官是怎么回答她的。

似乎话里有话。章唯便让他不必理会，自己知道什么说什么。川崎便低下了头，一副不予合作之态。

牛不喝水强按头显然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章唯无奈将上述二人的询问笔录交予了他。川崎认真看过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原来这样啊。章唯于是盯牢了他，显是欲他道出话外之音。

扛不住她犀利目光的川崎鼻孔里哼了声后终于说：“矢口君曾是参谋本部的宠儿，与特务部亦曾多次密切合作，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去年六月的某天，矢口君突然离奇失去踪影，俟后，高层对外宣称其以身殉国，有关他的文字档案随即销毁。从此，他作为茶余饭后的一个神话般存在。”

“从这些神话里你听到最多的是什么？”彻底绝望的章唯强打精神问道。

“他与一位美丽女子私奔了，你信么？”川崎咧开嘴笑了。在章唯朝他怒瞪一眼之际，他却正色道：“但本部特务机关直至战败日仍在秘密调查、追索他的下落。”

章唯顿感兴趣道：“是传言还是有确切证据指向？”

川崎摇了摇头，却说：“以我个人的感觉，近些年，矢口君的身边似乎隐伏着某个或某几个神秘人物暗窥着他。矢口君离奇失踪后，他或他们也一同销声匿迹了。”

若说连续三天的提审有什么收获的话，川崎的最后这番话给了章唯一个信息：极地虎尚或活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