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山长水远

而与此同时，章唯亦哭成了泪人。重返山城，她这是第二次见到凌剑飞，也是第二次在他面前落泪。数日前，她曾和霍光一道驾车在街头巡视，突突然然就与凌剑飞偶遇了。当时他也驾着一辆车，两车交会之际，俩人的目光蓦地就撞到了一起。或许是下意识，俩人分别踩了脚刹车。

凌剑飞漠然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即收，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启动了车。章唯辛酸而委屈的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却换不回他的一个回眸。

今天，看着凌剑飞决绝的背影，章唯再一次为他而流的泪却充满了绝望，曾经的爱被他无情地撕成了碎片。

感觉有人来到了身边，章唯扭头掠了范轩杰一眼，嘴角挂上一丝凄楚的笑容喃喃道：“这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也或许再见已成陌路！”

“那你又为何不选择留在山城？”范轩杰遂调侃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想难为他。”这次本部随同国府还都金陵，范轩杰特意征求过章唯的意见。她第一时间坚决要求随本部前往南京，颇有些出乎范轩杰的意料。

“那你还伤心个球啊，他妈的臭小子不知珍惜有他哭的一天。”范轩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老大，你什么意思？难道让我随他投奔共党？”章唯颇诧异道。

“那又如何？也未尝不可。一个女人在这乱世能遇上自己可意的男人是多么的不易！”范轩杰颇为感慨道。

章唯的眸光一闪却又随即黯然。天知道他是否在试探自己，嘴里却道：“护犊子好像也没你这个护法的吧？我一个拖着俩油瓶的大了他差不多十岁且不遭他家人待见的老女人，何谈珍惜二字。也罢，从此山长水远一了百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嘴里虽强硬，眼里的泪却狂泄而落。

范轩杰从衣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欲递给她，她却在摇头的同时，眸光往他身后睃去。范轩杰的身体不由一绷，从她的目光里解读出来者定是位故人，而应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不难猜出这位故人又能是谁。他的意志不欲他转过身去，可身体却出卖了他，几乎是不由自已或条件反射地徐徐转过身来。

瞬间，范轩杰不大的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十丈开外这个又黑又瘦穿一身布衫的的中年汉子，用形销骨立来形容毫不为过，若非那熟悉的笑容，鬼才认得出他竟是自己曾经的故友、大杀四方的原国军独立师少将参谋长王岩！

“你这样的表情未免也太夸张了吧？”瘦得几乎脱了形的王岩蔼然而笑道。

“共产党这碗饭竟把你吃成这副鬼模样也太亏了吧？”范轩杰不遑多让反讽道。

“这其中也拜你所赐啊，下手太狠。”王岩的眉头不经意微蹙了下。

日本人宣布投降之日始，奉上面的旨意，军统各部加紧了对共产党各根据地的打压封锁，尤其对川境根据地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压缩和紧迫，缺医少药断粮断水遂成常态。这其中，范轩杰治下的军情局特二处“功不可没。”

范轩杰只得觍颜道：“各为其主，望请海涵。但老弟你也太……”他似乎不愿意继续这样的话题了，遂转移目标对霍光予以申斥，怪他没有将王岩个人的实情通报于他。

“我跟你说过见面你认不出他的，你硬要说即使烧成灰……”霍光委屈地还欲分辨，就在范轩杰预备吼他一嗓时，王岩接过了话头。

“他这话没毛病。有毛病的是我的身体出了些小状况……”

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范轩杰竟朝王岩走去，边走边急切地问：“要紧吗？是肺上的毛病还是肝上的毛病？”

王岩伸手相阻道：“别，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别又弄出第二个剑飞来。”

付之以苦笑的范轩杰故作豪爽道：“谁他妈敢！都双十了，天下从此太平，谁又能奈何我哉？”

“你信吗？”

“白纸黑字……”

王岩摆摆手道：“你我还是莫谈国事的好。谈点儿正事。你随我来。”他说着朝乔某的衣冠冢走去。到跟前了，他并未如其他人一样行以祭拜之礼，而是一左一右端详着两个花样年华却早早逝去的帅哥靓女的容颜。

范轩杰走上前与他并排而立，章唯和霍光稍稍滞后立下了，俩人对视一眼，不明白王岩特意领他们到这儿来究竟何意。

王岩凝视乔某和妍儿的照片良久，转过身来面对范轩杰用一种极诚恳的口吻对他说：“下面我要提出的两个问题可能会分别侮辱到你我各自的智商，但这么些年了，我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范轩杰遂也收起不阴不阳的面孔，正色道：“我也预计到会是什么样的两个问题，你说。”

皱了皱眉头，王岩嗔道：“你就不能不打断我吗，总显着你比谁多聪明似的。”

范轩杰以一句“还是你比较懂我”自我解嘲，做了个让他往下说的手势。

王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乔某的墓碑上。

“我不明白的是，立在我们面前的为何会是乔某的衣冠冢？四年了，以军情局以及你范轩杰个人的能力和能量，这岂非一个绝妙的讽刺？据你们对外的口径，乔某是被日本特工掳走了。日本人掳走他干嘛？养着还是做成标本供着还是偷偷剐了炖着吃了？”

面对王岩咄咄的诘问，范轩杰、章唯和霍光俱都沉默不语。这是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想到的问题，而他最后一句话里的尖酸刻薄，可以说是揭了他们的一层皮，但除了忍受，他们无力也无颜反击。

王岩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发难道：“乔某泉下有知，依他的个性，会否跳起脚来指着你老范的鼻子大骂一通？”

面色窘得青白的范轩杰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地说：“这里面的蹊跷我也一直想不通，可以说我比任何人都想获得一个明确的答案，有吗？或许他妈的狗日本就是要给我老范这一份折磨。说你的第二个问题。”

王岩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那就更为蹊跷了。乔某应该死在山杉静子的枪口下却没死，简直匪夷所思不是吗？”

范轩杰苦笑着说：“又是一个只有死者才能回答的问题。你不觉得你很弱智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王岩遂指着他说：“看，又来了。问题的确很弱智，但你堂堂一个老特工干什么吃的，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个弱智的问题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一击中的。

范轩杰的一张老脸包括章唯和霍光两张不老不嫩的脸没处可放了。

接下去王岩做得更绝，来一句“既然你没法回答我的两个问题，我也懒得再跟你啰嗦。走了，赶回去吃中药呢”，抬腿便走。

目送他虚弱的背影去远，范轩杰喉咙里梗塞地喊了声，王兄，山长水远，务必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