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一年之约

长考有顷的乔某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抬头直接问张宗辉，他是如何判断的。

张宗辉苦笑着说，认为是挟私报复。

乔某将目光转向路大正。他说，他到任后曾细致查阅过案卷，并曾走访乡民和受害者家属，同意张宗辉的判断，所谓日本人所为可视为无稽之谈，纯属出自一种对日本人的憎恶和惧怕心理。

还未等乔某的目光转向自己，王彦东先已说了，若论作案动机和杀人手段和手法，他已基本认定就是梅方舟所为。

乔某点了下头，突然问张宗辉，能否谈谈黄麻起义。

对此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张宗辉愣了一愣，以自己当时尚年幼搪塞之。的确，以他日伪留用人员的身份，有些难为他了。乔某又分别看了王彦东和路大正一眼后说：“以二位目前的身份和职务，似乎对此也颇为忌惮，是吧？”

搞得这两位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乔某却突然收起脸上略微的笑容说：“你们不好说，我来说。我既是武汉站的人，对贵地的一些历史和风土人情必须要做到了然于心。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黄麻起义之后，仅在黄安一地，被当做赤色分子所杀之人竟达十余万之众！黄安当时的总人口是多少？六十余万。一个多么骇人的数据！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并非纯粹的共党，仅是受共党蛊惑的赤色分子而已。政府为何对他们痛下杀手？因为出自对共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由衷畏惧！”

另外三位相视而瞠，不明白他何以提到这个。

“不明白吗？”乔某自然看出他们的困惑。“这十几年来死于年三十晚上的这十一人，都是些什么人？”

“我摸过底，”张宗辉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均是当年参与过斗争、镇压梅姓恶霸的人。”

乔某点了下头说：“这就是了，他们就是当年被政府认定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赤色分子。那么，现在呢？虽然时过境迁，或许某种程度上政府已不再追究，或懒得追究，但若此时将这桩系列案上报政府相关部门，你们认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虽然不至于公然叫嚣杀得好，不予理会甚至追究上报部门的立场问题，都是极有可能的。各位想想，我的这个观点是否成立？”

一小段时间的沉默之后，王彦东有些忿然道：“那你的意思，首先从县局这儿，就不予追究了？”

乔某摇头道：“当然不是。但首先必须拿证据说话。有吗？张前辈已经跟了十余年了，有拿得出手的哪怕些微证据吗？除了妄测，恐怕连一个目击证人也无，是否？”

失望至极的王彦东显然失去耐性了，咄咄逼视他道：“特地请你来，你似乎是消案来了，对否？”

乔某神色一凛，皱起了眉头说：“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你硬要我说的话，也是也不是。可否问你一句，即便你认为是梅方舟干的，即便你手握证据，你认为谁可以办了他？堂堂一个在日占区杀敌无数为党国立下丰功伟绩的前军统武汉站站长，就凭他杀了几个共党赤色分子，是你还是我甚至范老大能扳得倒他？还有诸位，你们认为这样的一个人，党国会动他吗？”

这番话说得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张宗辉一个身子重重往后仰去，喟然长叹道：“天哪，真是白瞎了我这么多年的功夫，到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干什么不好？”

乔某却还有心打趣道：“连带害得我年三十没好生过往你们这穷乡僻壤里跑。”

王彦东愤然起身道：“那就请回吧！”

路大正亦随声附和道：“实在对不住您了！”

果真起身的乔某呵呵笑道：“看各位一个个老江湖似的，怎如此沉不住气，我真是白跑一趟了。”

本被奚落的人反倒奚落起他人来了，且个个大了他不止一轮，这气受的还只能往回憋。王彦东气哼哼地往外便走，被路大正一声“且慢”叫住。

“老同学，别忙着怄气，这位老弟似乎话里有话呀！”

王彦东转身盯住乔某，眼光里满是不信任。

乔某扑哧一声轻笑，睨着他说：“义愤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怄气亦是智穷之举。你或许过于拘泥于案子本身，职业病没得治，也或许你我各自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深度和广度也不尽相同……”

路大正陪着笑脸说：“老弟就别在老哥们面前拽文了，有啥高招快快请讲，急死个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张宗辉的精神头立刻来了，忙恭维道：“你是大地方来的人，看问题的角度自然高过我等，就别端着了，算我求求你了。”

乔某微微一笑道：“如果各位不急在一时的话，其实办法还是有的，但有点儿笨。”他伸手在茶杯里蘸了水，龙飞凤舞在桌面上写下三个字。

另三位脑袋挤着脑袋一看，张宗辉质疑道：“如果他突然歇菜了呢？”

路大正说：“有些事是会令人上瘾的……”

眼里异彩迭闪的王彦东照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你以为是鸦片吗啡呀。这完全源自一种刻骨仇恨，是他杀人的根基。他的这些仇人一日不除，他的报复行为就不会终止。虽然办法的确是笨了些，但可行，一年的耐心而已。”

“所以，”乔某面色冷峻地死“盯”了路大正和张宗辉一眼，“从即日起，路局长，张探员，你们就将这个案子仍旧当悬案挂起，不是已经挂了十多年了吗？不差这一年。但我乔某必须强调一点，刚才所议之事在黄安地带仅限于二位范围，知否？”

张宗辉忙举手发誓道：“请你相信，我以我项上脑袋担保，决不对外泄露一个字。这个案子我跟了这么多年，比任何一个人都盼着缉拿凶犯。”

而路大正则戳着自己的胸口说：“我以我的人格和良知做保。”

却没料到乔某用一种谐谑的口吻回应了他俩说：“别搞得我好像要你们的命似的。其实，关我何事。”

王彦东从侧面看着他，终于明白范轩杰为何如此器重于他的深层原因了，不仅仅简单是脑袋瓜聪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