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敲打在粼粼黑瓦之上，更从屋顶的破口漏下，冰冷的水滴，走高低，乱阴阳，自上而下坠入屋内。

温书感觉脸颊一点冰凉，双眼睁开，眼前坐着一鬼一僧。

鬼是战死的武夫，身上甲胄遍布血迹，须发伸屈间可见脖颈上一道豁开的刀口，脊骨隐隐被砍断半拉。

僧是老和尚，发黄的袍子，面上沟壑遍布，这会儿老和尚正伸出一只手，手上的佛珠散落一地。

发生了什么？

走马灯在眼前旋转，天地一时茫然....片刻后，温书明白自己穿越了。

这是个朝堂兴替的世界。

此地是间无名古庙，在一方名叫长安京的城池边上，临近郊县，少有人烟。

身躯的原主是个落魄书生，籍贯俶远，为了求学赶考羁旅长安。

书生穷困，远行在外举目无亲，平日里靠卖画为生，可书生读书只为求功名，君子六艺没花过多少心思，于画道而言，笔锋，颜料，人物花鸟都只一般。

技艺不高便导致生意惨淡，为了吃饭，暗地里便接起了特殊的活计：画遗像。

这个年岁，祭死如祭生，世人重身后事，阴宅礼祀且不去说，后人香火供奉亦是短不了的，所以得有灵位在阳，部分较为讲究的人，还得给自己或长辈，准备遗像。

可时人亦好名，等闲画师怎么也是读书人，哪怕自觉仕途无望，求安身立命不难，怎么可能沾染这种丧白葬土的阴事。

于是，德隆望尊的大人物照例不需烦恼，地位卑下的小人物只能重金求画。

市场既然在，自然有人做了。

原身便走上了画遗像的路子，费时少，钱财厚，只要偷偷摸摸地干，不耽误自己来年应试。

“但是，夜路走多了，便得撞鬼。”

记忆中，大约三四天前的夜里，书生在租住的小屋中挑灯苦读时有人敲门拜访。

“郎君可是画师？”

来人面容寻常，寻常到此时都想不起长相五官。当时也只道是客人求画，对方又出手阔绰，光定金便下了一小锭金子，书生读书多年，当然读了那句“君子爱财”，虽然后来交谈，商定的绘像地点有些远，但人家......给得多，连忙点头应下差事。

到了约好的这天，书生便送了命。

因为这次要画像的不是人，是鬼，而且是个不得了的老鬼。

.............

温书经历了一番由死到生的回顾，哪怕此地有厉鬼环伺，心中倒是未曾过于恐惧。

打量起周遭，地面苍苔遍布，只屋子中间有个香案，香案上的香炉，摆祭品的碗碟都被挪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卷老旧的黄纸，一方砚台，砚台里已经磨好了墨，只是沾墨的笔掉在了地上，将小片青苔染成乌黑之色。

“老和尚，这画师都拿起笔了，你为何硬是把笔打落？”

鬼将军站在香案另一边，生气得怒吼，随着鬼话传来，灰色的阴气弥漫，破庙中响起一阵阵阴兵呼和的不详之声。

“这位老和尚，是想救人？”

温书看向自己身前的老僧，对方身形瘦削却毅然顶在前面，直面鬼将军的煞气也丝毫不动容，嘴唇微开。

“有厉鬼在芜县古庙盘桓，每隔几年都有书生枉死此庙，老僧今日尽然路过，自然不能坐视惨剧发生！”

这个出家人，倒是心肠慈悲。

“哎呀呀，你这老和尚，怎么这么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也来胡搅，气煞我也，气煞我也!”鬼将军气得从脖颈间一拉，一拽....不是骨头，而是一把长刀被握在手中。

刀不是人间的刀，竖起后却对准了人间的人。

厉鬼持刀摆出架势，老和尚也不干看着，他双手一合摆出礼佛式。

“那无....慈悲..大智明王..”

不知唤得什么佛，手中的佛珠一颗颗荡出佛光，连散落在地的珠子们也投出金色佛言，顿时宝相庄严。

这架，上辈子的街头可打不出来。

温书都有几分看下去的兴致了，但是，他却不得不出声打断，因为他已经彻底记清了眼前之事的前因后果。

“大师，且慢动手，中将军，您也把刀收起来吧！”

剑拔弩张的破庙里突然响起一声温和的劝告。

闻言，前方的那位鬼将军，竟然真的慢慢垂下了手里的凶器。

老和尚见此惊讶地转身，望向身后。

书生身穿素色儒衫，额间发丝被雨水打乱，本该狼狈的对方此时却姿态闲适，眼神中虽然偶有茫然，与老僧对视时却分明闪着清灵，不像被鬼蜮伎俩蛊惑的迹象。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会换老和尚疑惑了。

温书想了想，学着这个世界的礼仪双手抬起，拱了一礼，“大师，您误会了，这位中将军，是好....鬼来着。”

老和尚不太相信，毕竟对方的造型和评价不符，再加上过往的传闻.....

鬼将军冷哼一声，配合得散去了手中的阴煞长刀。只是脸上的表情依旧很黑，看得出来，这只好鬼脾气不太好。

温书也是刚刚捋清记忆，事情大概他懂，可更细节的隐秘却不知详情，为了不说错话，让眼前的两位再起争执，他只好求助地望向鬼将军。

“中将军，还是您说吧，毕竟，小生才刚来。”

说完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啊，我为什么不能穿越得更幸运一点。

老和尚再次看向鬼将军，这次合十的手掌终于放下了，佛光随之消隐。这个出家人倒不迂腐，没有硬是要拼个高下的莽撞。

“老僧洗耳恭听。”

鬼将军瞪着眼睛，终究是有顾虑，只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老秃驴。”

可以理解，毕竟，自己在家里呆的好好的，办着要紧的事，你一个外人窜出来险些坏事，这会儿还摆着耳朵要自己解释，憋屈。

老和尚眉毛一抖，温书连忙开口再劝。

“大师，中将军不是骂你，别往心里去。”

“这老鬼，怎么不是骂我？”老和尚指着鬼将军质问道。

“这还不容易理解，您是和尚，不是秃驴啊。”

温书一拍巴掌，嘿，我真是个机灵鬼。

被伤害了两次的老和尚，望着眼前的书生，突然升起了‘这人不救也没什么’的念头。

另一边，鬼将军可能是赶时间，也耗不起，最后还是开口说道。

“今个，是我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