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簿不厚,翻开后整座山丘却仿佛压上了千钧重物,立时垮塌。尘埃四散,那些刻着文字的甲骨,青铜兽耳的钟鼎,木简,丝帛.....滚滚而落。
温书醒了过来。
腐朽的身体发出哀鸣。
“要死....要死.....没死成,嘿。”
这会儿终于感觉不对劲了,刚才自己在黄纸上画第一笔时固然是憋着口气,心想反正躲不过,拼一把了事。
但眼前突然浮现那座古怪山丘后,心头就涌起一股冲动。
“画下去...继续落笔....会有天大的好处,比命还贵的好处.....”
什么玩意能比命重要?那会儿自己却非常笃信这个念头,执拗地抓笔,一下,两下......结果画了个五劳七伤。
感觉着四肢百骸的衰弱无力,胸口一阵阵气闷,都怪那本书,唉,那书呢?
温书忙伸出手朝印象中的位置探去。
破庙里,黄袍老僧正守着大难不死的书生,这会儿突然看见他睁开眼,然后就发癫似的朝面前的空气里伸手乱抓。
“小子,悠着点,你这身子可经不起这样折腾......哎,这册子哪来的?”
老和尚震惊地看着温书从空气中抓出了一本册子。
蓝色封皮,仿佛沾着油灰,又仿佛千年的青铜生了水锈,黏黏糊糊得看不清册页,掸了一眼老和尚便不在意了。
不是啥好东西,他是个识货的。
抓住了册子的温书心头却泛起一阵惊喜,只见他的眼中,蓝色的封面上一阵白雾逸散,蝌蚪样的文字在纸面上钻出,又慢慢隐去。
“【录鬼簿】......载日月同炳焕,与天地共流峙。盖阴阳之屈伸,记人鬼之生死。永劫不改,道法移时......执笔人...温书。”
文字是异文,不认识却读得懂,不止如此,随着观阅,更多的信息被这些蝌蚪文灌入脑中,温书长舒一口气,死不了了。
或者说,有了这本书,今后想死都难。
这次他还是信了这念头,没法不信,因为他知道这会儿自己已经扑街了。
他很知道死亡的感觉,毕竟体验过。此刻的身体先是脉搏停跳,心血堵塞,同时呼吸一住,鸿蒙罩顶,渐渐冰冷的身躯里,温书却没了上次挂掉时的憋闷感,只觉得自己在脱去旧蜕,扫却尘埃。
如果死亡的感觉都是如此,自己还挺乐意是不是死几次来着。
“哎,小子你别闭眼,快,撑住!”
黄袍老僧手一抖,眼前这书生啪叽一下,手臂砸落。
终于,鬼神中何伯注意到了破庙里还有两个活人,不,这会儿就一个了。
本色英雄,凑近说了句风凉话。
“算了,人死如灯灭,老和尚你也别在意。”
老和尚一听,气得七情上脸。
“嘿,你这老鬼,妄为鬼神,刚才竟然看着这书生死掉,你为何不伸手帮一帮?”
中何伯震惊地瞪大了鬼眼,仿佛不明不白被污蔑中伤了:“我何时看着他死掉的?方才,我明明一直盯着自己的神像,压根一眼都没朝这边瞅!”
老鬼达成多年夙愿,一朝升格成神,正是志得意满顾影自怜的关口,哪还会在意旁边蝼蚁的死活。
“都说了别在意,我挑选画师,从来只选些孤寡天煞的命格,这小子是无高堂无亲友的独鬼,也无大富大贵的运道,供了愿力给我,少不得在阴间落下一份香火,嘿,他可是赚到了的。”
中何伯不是瞎说,老和尚一身本事,又走南闯北的,瞎胡扯糊弄不了这种高人。
话说到这份上,一鬼一僧这会儿也算开解了,只是老和尚依旧叹了口气,自己进到这破庙里,本来是冲着救人来的,虽然这书生人品稍微差点,命稍微薄点,也不太会做人做事......但最后毅然执笔的举止还是在他这挣到了点印象分,挺好一小伙子,偶有行差踏错但能幡然悔悟。
可惜了,没救下来。
“哼,假慈悲。”
见老和尚一脸的不忍,中何伯觉得自个风评被害。
因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可这事吧难道真的怪他不成,毕竟自己得成神不是,天地的敕令我难道能违背,岂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成神的路,不死上个把凡人哪能走得顺。
“算了,本神今日高兴,不和你计较。”
中何伯展开黄纸,瞅着自己的画像又欣赏了几眼。
“是啊,您这会儿高高在上了,不晓得之前用金子诱人性命的老鬼是哪个....”
出家人说起风凉话,功力也不差。想想也是,都抛家舍业过清苦日子去了,还要脸干啥,还给别人留脸干啥?
“你这么说,本神.....”
中何伯有被被膈应到,今天什么日子,自己的忌日,也是幸日,悲喜两边,又有天地敕令功成。不说普天同庆,自己在这乐一会儿还招小人妨碍,这心情...不能忍。
“您终于打算做点鬼神该做之事?”
老和尚还怕你耍横?
中何伯看着面上不悲不喜的老和尚,眉头一皱,这才想起先前在庙里斗法时对方口诵的真言。
那无....慈悲....大智明王。
【无慈悲】,这句佛号不像行脚僧常挂在嘴边的“善哉”那么有名,毕竟这话说得不好听,一出家人,嘴里这么凶不是修行本意。
可中何伯当鬼这么多个百年下来,还真的对这句佛号有印象。
这老和尚是个护戒僧。
再看后半句的【大智明王】,嘿,还是个认了莲台的护戒僧。
何为护戒僧,佛门的打手,修行路就不是奔着成佛去的,那是冲什么?护法罗汉。这伙子和尚都是狂僧,且一不小心就是打一个再招十七个来。
小心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破珠子,不是怕,本神只是觉得麻烦,瞅着老和尚的岁数,他那十多个师兄师弟也一定春秋已高,佛法精....不是,腿脚不便,劳烦他们大老远往这跑,不是大德之神该干的。
“你这和尚,怎晓得本神要做点什么?”
老和尚一抖眉毛,盯着中何伯的黑脸。
“哦,您要做点什么?”
中何伯挠了挠脖口子里的骨头:“对啊,我要做啥?”
“我觉得,起码,得给这书生入殓吧,曝尸荒野如何得行?”老和尚一指地上.....咦,地上的尸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