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
却只有东西南北四条主街。
盖因新朝大雍定都于此后,本持着养民生息的宗旨,并未大肆兴建宫室。于是整座城池随着百姓传代,逐渐坊墙套嵌,勾廊延回,间或高楼庭院,古木参天。
前朝的气韵叠入今朝的街巷,长安城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局气。
“我长安如何如何.....”
温书坐在一辆驴车里,赶车的师傅一路侃大山,顺着朱雀大街朝内坊拐行的路上,硬是给他科普了长安城最出名的十二座酒楼,五十八样名菜,百八十个青楼楚馆里叫座的红牌.....
顶着一副少白头的样貌,就这么容易让人误会吗?
温书摸了摸因为跌了簪子而垂落两肩的白发,再看了看自己细腻的掌背皮肤。
“老哥,我这真是天生的,不是后天纵.....那啥,我对吃喝玩乐不感兴趣,坐您车也只是回家。”
老哥一甩小鞭子,朝小驴吁呵了一声,然后就憨厚得回应道。
“没事小兄弟,看你面色,我都懂....哥也只是随口说说,听个高兴不是。”
嘿,您刚才一副吃过见过的样子可不像随口说说,温书被对方充满关怀的目光给盯得后背发毛,这老哥挺那啥的,眼神比破庙里的老鬼还有故事。
果然,物华天宝的帝都,遍地都不是一般人。
“我这脸上难道有花,这老哥打从我坐上车,三句话不离超速开车。”
温书心里憋着好奇,他真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样貌究竟是怎样。
一个时辰前,自己还在破庙里躺尸,可就在一鬼一僧忙着斗嘴的时候,手里的簿册翻卷纸页,温书的尸身便发生了玄妙的变化,仿佛灰烬随风飘散,却又在飘出了几里地后一点一点重新拼凑。和涅槃重生有点像,只是重生的不那么彻底。
骨肉有劲,血脉通顺,但身高明显缩小了,一头的白头发稍微多了些光泽,不那么死灰。
“总之,要死要死又没死成,赚翻。”
等重新拥有身体的时候,温书看了看周遭,在一处农田边上。很容易找到了官道,从松松垮垮的衣服里掏出钱袋,就花钱坐上了进城的驴车。
要问进城干啥,废话,呆在荒野里不得被狼吃了?
至于破庙里的事,温书已经抛在脑后了,那老鬼成了鬼神,指不定去哪庆贺个三年五载,而老和尚,呸,也不是啥好人,理他作甚。
“老哥,离文德坊鸟笼子巷还有多久?”
温书问的地方是原身租住的屋舍所在,他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初来乍到,从残存的记忆碎片里好不容易捡出个像样的能呆的地,总比再找其他不认识的强。
此时的温书颇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巴适。
活着,就这么让人松快,喜悦,只想不着边际地往前荡过去,这可比死了后,在虚无的大恐怖中飘上.....不能回忆,那滋味再不愿受了。
“嘿,小哥,你这可是问对人了,要不我一开始就告诉你,坐我的车省大事了,这鸟笼子巷,我忒熟。”
老哥话里话外说着自己老马识途,却并不怎么开口说些鸟笼子巷有关的事,他是觉得温书就住在里面,自己万一顺口瞎坎吹出了边际,收不回来可不就漏了怯了。
影响乘客乘坐体验,万一要自个退车钱,我...长安驴哥,哪能不退?
温书倒没想到这一茬,只以为是鸟笼子巷比较偏,可能也没什么出名的,所以没引动老哥的谈兴。
只是,随着小驴哒哒,穿越了一道道坊墙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时,一阵不好言语的香气涌入了温书的鼻中。
刚换的身体,很新,感官敏锐。
“老哥,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香?”
温书好奇地问道。
“哎,小兄弟怎么说这种外道话,你不是住这么,这就是鸟笼子巷啊。”老哥疑惑了。
记忆并不太清晰,温书也没在意,还想着原身不愧是读书人,挑住的地方挺有品的。“租的屋子,平日也出门走动得多,倒是对家门口了解少了,对了老哥,你还没说这儿为什么这么香呢,是种了什么好花草吗?”
老哥哦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笑起来。
“哪能不香,这里可是八大巷子里顶有名的场子,专卖野花的...”
野花,还专卖?
搞不明白这种貌似文雅的事情,为何能惹得这位老哥笑得如此.....不堪入目。
温书不想再问下去了,怕古怪。
可果然如此、意料之中、十分靠谱的事还是发生了,老哥被小年轻无知的气质打动,瞬间化身长者,硬要向温书传授人生哲理。
“你要问什么野花,那也不需要我浪费口水,来,小兄弟竖起耳朵,快听...阵阵卖花声。”
温书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支棱起刚出厂的二十四频好耳。
“这.....也行?”
温书上辈子见识不多,但喜欢看书,卖花声一词刚听闻时,结合前遭的香气,让他只觉得来到了一处生机盎然的所在。脑子里还在回忆着陆放翁先生的名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只觉得该是些明眸皓齿的天真少女,挑着夜雨微湿的花枝沿街售卖....
少女,大约没错,可花枝.....
“.....大爷....来玩啊....”
“....死鬼,有新姐妹刚到店里哦....”
“....郎君,好久没看见你了,怎么这么些阵子不来...”
.........
小驴遛着步子,很快停在了坊口停车处,老哥笑呵呵地下车系了驴,温书木着腿从车上挪下来。抬眼打望,坊墙上刻着字的楼牌披红挂绿,两盏迎风飘荡的灯笼通红通红。
【鸟笼子巷口】。
【通宵不禁】。
所以,卖这种野花的这地,是这种鸟笼子?
看着系好车桩子的老哥颠颠地走近,似乎打算跟着自己一起进坊,温书连忙开口道:“老哥,我记错了,我不是住这儿....”
“老弟,和老哥儿我还抹不开脸啊。”老哥热乎的大手怕打着温书的肩膀。“没事,咱又不是会到处去说的人。”
可快闭上你那张嘴吧。
温书黑着脸,原身这狗东西,挑的什么破地方,可怜我两生清名,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