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又到了晚间。
温书还不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起码他就找不到点油灯的火引子。只得取了一面铜镜来到窗边,微茫的光线里他朝镜中看去。
老镜生红锈,照面人如鬼。
“这黑眼圈重的。”
青稚脸,少白头,黑眼圈,死鱼眼....是热血漫的画风,如果此时再有一个青梅竹马或者撒尿兄弟,温书可以立马喊几句成为某某王的口号,激发光环气运加倍。
可惜这儿是古色古香的老民居,是鬼神杂流的玄幻世界,只配找九叔求张黄纸来贴头。
“不该是这种痞气,我要那种君子如玉,玉树临风,风尘巷陌,陌上花开....”
盖上镜子,温书想着再死一次能否换张更有感觉的脸。
吱呀,孙婆用脚踢着门,然后端进来一个篮子,“.....怎么不点灯?”
老人家年纪大,多少容易眼睛不好,也亏是孙婆熟悉这个院子里的各个厢房,平日里进出的多,不然就得磕到碰到了。
“....家里长辈常言要节约用...油。”
温书咳了一声,上前接过孙婆的菜篮子,笑了笑:“孙婆您就不用进来了,我吃过饭把篮子送出去。”
房间里,孙婆望着温书脸上和蔼的笑容,五十多岁顶迷信一人,乡下闯过老树林,城里串过寺巷子,风风雨雨走来,这会儿愣是哆嗦了一下。
“那行,我先走了啊。”
出了门她才想起来,本打算问一下这小林相公的表弟叫什么名字,这会儿竟然给忘了,要不回去问一下?
算了,明天天亮....不,还是中午头在太阳底下问吧。
就这么摸黑吃了一顿有滋味的热饭,温书收拾篮子准备还给孙婆,顺便让她帮忙给屋里点个灯,他实在找不到引火的东西,可挎着竹篮走到院子中间,才发现孙婆屋子的门都关上了。
老远隔着门缝看,是插了栓的那种。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啊,有被冒犯到。
温书只好将篮子放在对方门口,喊了一声,对方也应了,招呼打完,转身朝房间踱去,却在走到屋子门口时犹豫了一下。
“黑灯瞎火,回去洗脸都找不到盆,再说了,这里也没网,睡估计也睡不着,不如出去逛逛?”
绝对不包含任何歪斜念头,只想着初来乍到,熟悉熟悉这大雍朝繁华夜市,毕竟人家过夜不禁,一定有热闹能看,提前适应下这个世界的文明生活也好。
和好奇专卖野花的鸟笼子巷一点联系都无。
温书点头,关门上锁,取钥匙,转身,一气呵成,绝对是临时起意。
出了门,外面就是堂皇的夜市,比起白日更热闹十倍的灯火,照的人骨头都松快了几分。有哲人说过,要说逛还得是晚上逛才有意思,白天逛那是闲逛,晚上则不同,比较咸。
鸟笼子巷里走了一段,目光掠过那些个夜宵摊子,卖小玩意的,衣服铺子,间或一两间红纸灯笼的阁楼上传来嬉笑的柔声。
“大雍朝老百姓的精神世界很贫瘠啊。”
因为所有夜场,就属红纸灯笼的阁楼最热闹,由此得出结论,有理有据。
但没想着刚走过一个转口,陡然就遇到了一群精神富裕的高素质群众,温书踮起了脚尖。“嘿,那群人在干嘛?”
心里的原话是,一群老少爷们,大晚上来鸟笼子巷,放着有意思的地方不去,在一茶馆边上聚着,难道这茶馆里有更有意思的?
这必须得去瞧瞧。
温书脸皮薄,红着脸朝人群里挤了挤,三两步,军体拳,弯腰钻探,终于挤到了前面。
嚯,又大又圆——一光头老和尚正在茶馆里坐着讲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迦南寺......”
还是个熟人。
和尚白天刚从城外破庙路过,此时仍旧穿着黄色僧袍,低头在茶桌边上坐着,面前一碗残茶,这会儿正对着桌上的油灯念经,嘴唇颤动声音低沉,念得还挺有韵律。
温书正好奇着,耳边就听到更多的嘈杂声响。
“这和尚哪人啊,来八大巷子讲佛法,怎地,佛觉得我们会下无间地狱?”
站靠前位置一男子磕着瓜子,老大的人吧大腿抖小腿硬是站不直溜,话里话外都是自己该被度化度化的样子,引起周围一圈的嘲讽,以及更大一圈的赞同声。
“是啊,可不是得下地狱,最好找个窈窕女鬼差来拘我,哈哈。”
“这位仁兄,一个就够了?要我说.........”
“......怎么也得多几个,阎王爷难道不晓得,我们罪孽.....好重的!”
温柔乡里多没胆英雄,脂粉堆中尽闻臭之狗。这是放之四海遍览古今皆准的道理。
温书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心中一点波澜不起,夜里本就无阳光,普照不了也温暖不到的地方,人心之暗面总是易显。
好心的老和尚继续念经,周围瞧热闹心态的客人很快就失望了,他们更想看和尚打人,而不是被嘲讽还怂着的木鱼疙瘩。就连挑话拱火的几个闲汉也没劲了,又不想真的留下聆听佛法,于是散散两两的,人也就散了。
世间无聊处,聚散真容易。
这会儿功夫,温书也弄明白了热闹的来龙去脉。
茶馆本是说书的地方,今个因为白日下雨,说书先生开不了敞篷,于是歇了一日,这老和尚恰好坐上那先生的桌边子,于是有人就以为和尚今个要来说书,更有好事者谣传什么“花和尚坐场说尼姑,出家人思凡动梦情”。
于是人就越聚越多,纷纷扔铜钱砸桌,怂恿着老和尚赶快开嗓,可这老和尚就是一路过喝茶的,大概是不晓得周围人一圈求佛之心,求得是欢喜佛,傻乎乎地给信众们颂起了佛家正经,这谁乐意听啊?
哎,还别说,真有人乐意听。
人散的时候,温书就顺势凑到了一张空桌子上坐下,叫了壶茶,听得蛮有滋味的,他白日里刚撞见过这老和尚施展通玄佛法,鬼神之事不比花间小信有意思?
再想到从那么凶一老鬼的窝里出来,这老和尚依旧衣衫整齐,气定神闲,那本事得多大.......于是本着多和高人接触接触的原则,温书满怀虔诚地想听大师说法。
还有个人也乐意听,却是个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