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一愣,掩下心底的不悦,随即一手扶住腰,看向那人,“起先倒还不觉得,你一提我竟感觉浑身酸软了,唉,人老了不能不服老啊,像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身有孔武之力!可如今只不过忙碌了一个时辰,竟然已经觉得累了。”
那人一愣,而沈溪已经趁机转身而去了。
她总是忘记自己如今不是妙龄少女了,作为一个老婆婆,自己不能表现得比年轻人体力还要好,毕竟一个病弱的老婆婆,才不会引起人过多的警惕。
尤其是厉贺宸这个总是想着把她杀之而后快的人。
沈溪寻了个角落坐下,那医师看到后,忍不住皱眉走了过来,“我还以为是个年轻人呢,没想到那些人居然让阿婆你来忙活。唉,真是作孽啊,老人本来就容易感染疫病,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这医师这么一番话,沈溪笑了笑,“没事的,我虽然年纪大,可身体健康着呢,这疫病可影响不到我。”
“阿婆你身体确实还挺硬朗,哈哈!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可忙的,除了每日给他们喂药,给他们擦身,给他们准备吃食和搞卫生外,便没有其他事情了。等到这里生病的人不再增多,现有的病人都好转后,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那依你看,这些病人还要多久才能痊愈?”沈溪问道。
医师沉默了一下,环视了一下周遭,以及院内或坐或躺的人,眉头紧锁,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这次的疫病来得极为凶险,我看不出这是什么病,只能依着往日师父教的经验给他们配药,希望他们能渡过这一劫吧。”那医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
沈溪一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之前见他那副模样,还以为他是胸有成竹,有法子治病,到头来却只是大胆的尝试?
沈溪简直想为他竖大拇指,若不是他亲口说,任谁也不会信他是在乱治的吧?
“你这不是害人么?万一有人死了怎么办?”沈溪忍不住质问道。
那医师丝毫没有担忧或者愧疚的神色,反而挑眉问道,“所以呢?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麦城十多个灾民聚集地,肯留下来的医师算上我才有那么几个!其余人要么跑了,要么被那么有钱人请去不肯来这贫民窟,你说怎么办?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我在这里,虽然我没有办法,但我好歹也算是个医师,多少能让他们好受也一点,而且也能够给他们一点信心,能够继续熬下去。
师父曾说过,很多病我们医者都是毫无办法的,但依旧有病人成功自愈,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有信念,他们认为我们医者能治好他们,所以他们痊愈了。”
“阿婆,如果你有办法救治他们,那就请你出手,如果你没有办法,那就闭嘴,让他们知道真相并没有什么好处。”那医者说着,面色已然沉凝下来,冷冷地盯着她,随即起身往外走。
沈溪看着他的背影,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或许他是对的,现在医师紧缺,虽然厉贺宸已经去召集医师了,可在那些人来之前,甚至是来之后,医师依旧紧缺。
她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让他们舒服一点,吃饱睡足一点。
其余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好了,程医师!你快来看看,我家小宝这是怎么了?”突然一声惊慌急切的呼叫在院中响起。
沈溪猛地站起,疾步走了过去。
那医师已经先一步到了,只见他面色冷凝,探手测了测那小孩的额头,随即又扒开他的衣服,远远的已经看到小孩的身体上坑坑洼洼的,都是抓痕,和一些斑斑点点的淤痕。
那小孩的脸色潮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手还没有触碰到,就已然能感觉到一股热气。
“别碰他!”那医师冷喝一声,拍掉了她的手。
沈溪这才发现,那医师接触病儿的手上,已然戴了手套。而近距离接触患儿时,也已然带好了白色的面巾。
“给他吃药了吗?”他问患儿的母亲。
那妇人忙点头,“阿婆刚刚来给了药,我就喂他吃下去了,还给他喂了水和干粮,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他突然就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身体还烫得吓人!程医师,我家小宝他……不会有事吧?”
那妇人说着,眼眶已然红了,她搂紧了那患儿,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那程医师。
程医师没有说话,沈溪在一旁看着,清晰地看到他凝沉如水的面容上,一层层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滚落,打湿了他纯白的面巾。
“没……”他才说出一个字,就看到那患儿突然痉挛了一下,而后彻底没了动静。
那妇人一怔,似是有些不死心地戳了戳患儿的脸,而后又戳了戳,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可还是毫无动静。
终于,她再也控制不住,“啊——”地一声哀嚎出声!
一声,接一声,犹如泣血般地哀嚎,让沈溪忍不住心里一酸。
她知道这里爆发了疫情,这一路走来,她也曾被那些不成人样的尸体吓到过,可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死在她的面前。
明明刚刚那小孩还在母亲的教导下,跟她说了谢谢,可是现在,他却已经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死尸。
这就是疫病,谁也不知道谁会什么时候死,也许十天半月,也许就在下一刻,人就没了。
可是除了这个妇人,其余人却像是见怪不怪般,虽然神情有些哀痛,或者是同病相怜般的悲伤,可没有就此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他们不是沈溪,他们自天灾之始就在这里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这么多天里,每天都有人死去,而那患儿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今日的第一个。
只是沈溪不知道罢了。
“把他给我吧。”程医师说道。
那妇人却抱紧了已经没了生命的患儿,死死不撒手,“我不,程医师,我要跟我儿子在一起,如果你要把他丢出去,那就请把我一起丢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