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万籁静寂,明月挂在天边,以目不可见的速度,缓缓移动着。
老康和雨落讨论着事情,正在等待赵怀玉出来,看能否询问出什么,今天遇到的事都太奇怪了。有太多的疑惑,需要等着她来解答。
当赵怀玉出来走到大厅的时候,交谈正欢的两人突然住了口,齐齐的看着她。
赵怀玉还以为自己身上沾了什么东西,连忙左右看了看自己身上,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有点奇怪的看着老康和雨落。
还是老康先打破沉默,口里突然赞道:“刚才竟然没注意到,没想到这仔细一瞅,才发现赵姑娘,竟然也是这般天生丽质,美丽动人。得睹赵姑娘芳容,人生真是,幸甚,幸甚。”。
赵怀玉闻听此言,眉头微微一皱,并没发作出来,扫了一眼老康。
雨落闻听此话,心里一阵嘀咕,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不忘说俏皮话。
大厅两旁,还有许多椅子,雨落见赵怀玉,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便开口道:“赵姑娘,天色已晚,你还有伤在身,要不先去休息吧。我和老康轮流守夜就行。”。
赵怀玉谢道:“多谢恩公好意,我现在并不困,恩公要是困了,你先去休息,我来守着。”。
雨落被她一口一个恩公的叫着,感觉说不出的别扭,讪讪的搔了搔头道:“那个,你别叫我恩公了,我也没做什么,叫我雨落就行。”。
赵怀玉接口道:“那怎么行,毕竟是你救了我,不然现在就落入了敌手,已遭不测和折磨了。”。
雨落连忙道:“我也只是路过,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
赵怀玉道:“我的命是恩公救得,这是事实,若是没有恩公,我也早已死去多时,以后但有差遣,我还活着的话,必当追随左右,报答救命之恩。”。
雨落其实也是不善言辞,见她如此说更加急道:“不,不,赵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我真的没做什么,能遇到赵姑娘你,说明你福大命大,恰好我路过而已。赵姑娘想必身份尊贵,我粗人一个,实在没什么差遣。赵姑娘,千万不要再说折煞我的话了。还是叫我雨落吧,他们都叫我雨落,名字虽然不好听,但是显得亲切。”。
老康被赵怀玉看了一眼,便已经看出,这姑娘,比较难以相处,绝对是那种不爱开玩笑的人。然后还没等自己开口说接下来的话,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客气起来了,而且还是客气个没完没了。老康在旁边,只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摆设的背景花瓶,只有干瞪眼的听着他俩说话。
当赵怀玉听到,身份尊贵,心里一沉,这些年逃亡江湖路上的,一副副痛苦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眼神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来,随机又隐去。
开口道:“江湖中人,漂泊在外,没有什么身份尊贵可言。既然恩公不喜,如此称谓,那我便以雨落大哥,称呼于你,如何?。”。
雨落见她,很是客气拘礼,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如此我便多僭了,既然痴长你几岁,那便委屈赵姑娘你,作为妹子了。”。
赵怀玉拱手为礼,对着雨落道:“雨落大哥!”,雨落回礼:“怀玉妹子。”
老康只觉得,有点怪怪的,看着他俩,哥哥妹妹的,真想调侃两句,但是一想到刚才赵怀玉的目光,又怕一个玩笑开不好,就难堪了,便在旁默默地不言语。
不过老康是个熬不住的主儿,很想开口说点什么,正在思考怎么说。
却听雨落话锋一转,“不知,今天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为何要追杀你?”。
赵怀玉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本不予,恩……,雨落大哥知道,并不是要瞒着你,而是这事说起来复杂,有可能还会让雨落大哥你,陷入一种危险的境地。今天蒙雨落大哥相救,铭记在心,实不敢再让雨落大哥知道,因为我而去结下,平白无故的冤仇。我与他们的恩怨,虽是不共戴天,但也是私人之事,若能报仇雪恨,也是上天眷顾,若是不能,也只能说,天意如此,武力低微罢了。”。
雨落见她如此说,侠义之心更胜,愈发想知道因为什么,还有一点,明明自己是来查案的,却不想遇到了一个被人追杀的人,更想知道她是否和这件事有无关联。
正要开口说,既然遇到了,说明也是天数安排。突然他神色有异,打了一个眼色,老康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望了一眼雨落,只见他早已感觉到了,已经开始做了备战的状态。
雨落和老康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同时动了起来。老康身子一闪,已经不见,而人已经在大厅的屋瓦之上,飘忽之间,已经点倒了四五个伏在暗处准备偷袭的人。而雨落这边,也揪出了五六个,躲在大厅外暗处的几人。
两人都没下重手,本想留着活口,探问一下,可还没等两人,全部抓到一起,就已经发现全部毒发身亡,显然他们随身都带了毒药,在被人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服毒。。
雨落和老康,各自两手提着尸体,面面相觑,这些杀手,显然都是被经过训练的,不然竟然能在极短时间之内,都同时相继中毒而亡。
两人都感觉到,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危险的事情要来。能让这些杀手甘愿死去,也不愿留下任何线索,足见对方是一个,多么可怕而狠辣得人。
此时赵怀玉也追了出来,看着两人,放下手中的尸体,沉默凝思的样子。
便知道那些人已经追过来了,这些年一直逃亡,她太了解这些人了。不赶尽杀绝,是不会罢手的。想到小时候的经历,依旧让自己不寒而栗,从噩梦中惊醒。打从出生,在记忆里,六岁之前自己都一直在逃,娘亲带着自己,每次都经历了死里逃生。逃亡路上,遇到过很多相助的人,只是不认识他们都是谁,好像听娘亲,那些都是爷爷还有爹爹的故友,不忍看着她们娘俩就这样被杀害。还有许多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甚至还遇到过假意收留保护自己娘俩的人,却不想竟然是他们的眼线,而相救,帮助自己的那些人更被无情的杀害了。那次要不是后来遇到了师父,自己有可能早就不在了。
赵怀玉神色沉重,对着两人焦急的说道:“他们来了,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此地,不然他们会源源不断地来攻击偷袭。”,还没等两人说话,赵怀玉已经冲进了里屋,抱着睡眼惺忪的温不羡出来了。
将温不羡交雨落道:“我们分开走,他们想杀得是我,和你们无关,这样他们就不会追你们了。”。
雨落知道事情多么危险,但是他什么样的险地没遇到过,十七岁那些,自己一人一枪,冲入土匪的山寨,为了搭救一位自己钟意的少女,灭了整个寨子。那时候的自己血气方刚,顽劣不愿意受约束,对任何事情都是一腔热血,什么都不怕,连手下都不带。也想给父亲证明一下,苏家从来没有孬种。只是后来,终究没有能救下那位少女,是此生最大的遗恨。那一刻才知道,空有一身武功,哪怕是无人能敌的身手,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当那次一身血污的他,亲手埋葬了心目中的第一位心仪女子后,回到家中,把自己关了三天。
等他出来后,便请求父亲投身军旅,此后不再浪荡。那一刻,父亲可能第一次感觉到苏家最顽劣的老四终于长大了,便什么也没说的同意了。
入身军旅后,他一心投入到训练中,和那些西凉士兵,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无论是严寒,还是夏暑,都毫不懈怠。甚至主动请缨,巡戍西凉城周边,击退打击那些,想要侵扰西凉的游牧而又劫掠的盗匪之徒和党项人。
他想用最严厉的磨炼,来麻痹自己的痛苦,惩罚自己未能救下那个她的悔恨。
如此过了几年军旅的生活,磨炼的和以往的心境已然不同。在外巡戍这些年,见多了被盗匪,夷敌掳掠的穷苦之人。他们享受不到安定,没有稳定的家园,只有时时被无尽的厮杀与屠戮,越发地感觉战争的残酷。
更加萌发了一种,要用一身所学的能力,为他们守卫安定的家园,决不让西凉,遭受任何侵扰。
有一年,朔鹘国勾结西蕃国,其中还夹杂了,零散的各部游牧的盗匪,纠集人数约有数十万大军,围住西凉,欲要攻破西凉,直捣大宋秦州。
那一年的他,已经对周边形势很是了解了,在被围困的一个月内,多方部署。西凉城每年都有加修,坚固异常,敌人没有可乘之机。又趁机亲自,摸黑探测敌方情况,便发现,对方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其实很杂。朔鹘和西蕃也是各自统帅,面和心不和,曾经数百年间,也相互攻伐了很多年。这次联手,不过是各自君王的临时起意。
根据观察和形势分析,便想到,只要打破对方的联防之势,便能解了西凉的被困之围。
然后便向西凉王,自己的父亲苏靖,请求三百西凉铁骑,突破敌方的薄弱之处。那次的他,犹如杀神降临,率着三百西凉铁骑,冲入敌方人群,横冲直撞,势不可挡,来回冲突,数十回合,敌方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又斩杀了敌方数员大将,更使敌方胆寒,随后自己的二哥,又率三千人,埋伏接应。而西凉王亲自,上城督战。敌人一时摸不准,到底有多少人,本就是一群乌和相杂的联军,经此一冲更加杂乱。一时敌军自相踩踏,乱作一团,奔相向后如潮水般退去,一退,反而更乱,加上雨落的趁势冲击厮杀,敌人甚至觉得背后一起退的联军都是西凉的人马。又加上,本就朔鹘和西蕃不太和睦,再退去的时候,反而各自互相杀了不少对方的人马,经此一战,双方更加交恶。
而雨落经此一役,却是名声大振,威震西域各国,从此西域便知晓西凉王的,第四个儿子,仅用三百西凉铁骑,大破朔鹘,西蕃数十万联军。如此数年无人再敢打西凉的主意。
过后,苏靖向大宋朝廷,上奏捷报,西凉固守如旧。
然后朝廷又派使节嘉奖西凉王苏靖,随后又要求,让雨落随使节回京,听其封赏,和让朝中之人也见见这样的人中俊才。
苏靖知道,朝廷这是不放心自己,明着是嘉奖封赏,实则想让雨落入了京城作为人质。
但是苏靖却没办法拒绝,本就朝廷不放心武人治边统军,如果不答应,便会遭来猜忌。为了西凉和大宋不致生隙,更为了周边黎民百姓的安定,便只好同意雨落随使节进京。
然而雨落已经过惯了塞外的军旅生活,虽然东京城繁华无比,却一点不习惯这种安逸。
入了京城来,虽然被作了封赏,可是全是闲职,每日里无所事事。久而久之越发的想念以前,和心目中的那个她。
回也不能回,要是回去,必然会引起朝廷的瞩目,和那些文臣的猜忌。年少时他本就顽劣不堪,虽然过了几年,已经改变了很多心性,可是反而更加憋闷。
便只好每日里,闲逛东京城,买酒借醉浇心中的块垒。
如此过了一年有余,雨落他就快变成酒鬼了,不是穿梭在酒楼饭堂,就是流连在各种小酒肆中。
某日在一座酒楼吃酒,不想听到了一阙《江城子》的唱曲,更加抑郁难舒,苦闷痛苦。那唱词的每一句,仿佛都击中在胸口,让人回思过往种种。
“今年柳絮去年扬,前尘往,又思量!
漂泊孤旅,随风路更长。
京华物繁无可赏,旧家娘,何处妆?
那年笑语辔共缰,俏模样,犹如常。
最是难料,天自各一方!
几回魂梦是故乡,料相见,应难偿。”
每一句,每一字,仿佛是锥刺一般,一下,一下的刺着心口,那一天,他醉了,醉的最狠,醉的一塌糊涂。
那一次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西凉,梦到了她,在梦里她一点没变,还是记忆里那种好看。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带着她的俏皮,她的飒爽,她的脆声笑语,像来自远方的驼铃,带着烟火的气息。又似天边挂着的白云,伸出了手,拉着你一起,乘风飞扬。飞过一望无际的草原,跨过绵延的山脉,经过一条条河流与湖泊。没有任何约束,更无任何限制,他感受到了一种自由,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还记的,她有一双爱笑的眼睛,清澈的眼眸,似一汪湖水,可以一眼看到底,那里头藏得小小的心思,让人一览无遗。
只是他分不清了,她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她就在他眼前。或许她是来看他的吧,她也知道了他在想她,所以特意来看他,拉着他一起回到家乡,去看家乡的草原,家乡的山山和水水。
可梦总有会醒的时候,就像时光它永远找不回,可对他来说,早已经不在意时光了,更不愿只是在梦里,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梦里见她,他想要的是,他睁开眼就能看见她。每天第一眼,就是她熟睡的面孔映入眼帘,挂着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恬然而又安详。
他想要每天都能看到她,看着她对自己的促狭,佯装不知,然后看她恶作剧后,得逞的大笑。随后骑着快马笑着逃跑,自己佯装去追,两匹快马奔驰在西北的荒野,那种苍茫辽阔,快意昂然。
那一场梦后,他喝的酒越发多了,可是他发觉,他再也醉不了了,他能感觉她就在眼前晃,可是每当伸手的时候,总是抓了一个空。
那种空,空落落的,无处安放的渺茫,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人世。偶尔他也拈着酒杯,对着空气自嘲,喃喃自语。“你看,我都喝了这么多了,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你是不是在怨我,当初没有能力救下你。没有放下一切来追随你,嗝——你看你还是不说话……”。
久而久之,东京城里,大小酒楼酒肆,都晓得有一位爱饮酒的酒鬼,常常一喝便是很久,也不醉。不过他虽然喝的多了,会给人一种魔魔怔怔的感觉,可他从来不曾借酒闹过事。平常也无甚人往来,那些京城里的权贵,也不当他一回事,除了刚来那一会有人邀请他吃过几次宴酒。后来被赏了一份闲职,时间久了,好像官家并没什么优渥的对待,就像是忘了一般,便渐渐地也无人再邀请他去吃酒了。雨落倒也落得一份清闲,每日里,自个去买醉,不用和这些势利之辈打交道,也是快哉。
某日他又像往常一样吃酒,选了一个临湖的酒楼,居高临下,一边看风景,一边饮酒,听着卖唱的唱着咿咿呀呀的词曲,便想着这么独酌一整天。
可谁曾想,偏有人大煞风景,在自己入定般品酒的惬意时刻,竟然有人突然吟咏起诗句来。冷不丁地,差点让他呛了一口酒,只觉这人甚为懊恼。
便眯起略带惺忪迷离的醉眼,向发声那人看去,只见隔着一桌之外,临窗立着一位,相貌清峻,打扮斯斯文文,一副公子模样的人。
他似模似样,摇头晃脑,吟咏不绝。看着他那幅白白净净,强作斯文的模样,不知怎地,让人说不出的讨厌。雨落内心甚觉没好气。忍不住出声道:“你叽叽歪歪的在干嘛,没看见有人在休息么,知不知道,什么叫‘群而不喧,是为礼也?’”。
那人听到有人嫌他喧哗,也是一愣,便寻声看去,只见有个约摸二十余岁的汉子,面容略显清瘦,却又有一种稚嫩圆润朴实相,上唇和下巴带有些许的胡茬,像是几天没有修理过。那人见雨落不修边幅,一副酒鬼模样,还出声打断自己,也觉没好气。便道:“这位兄台,看样子,你也是酒中人,杯中客了,不觉得此言差矣么。能来湖上楼的人,想必都是来饮酒,观赏风景的,既然是饮酒便免不了交流,要交流必然要出声,不出声如何识得,知得彼此之心意所答?”。
雨落没好气的道:“你这是交流么,明明是在聒噪,扰人清宁!”。
那人摇头晃脑辩解道:“非也,非也,不请而趋人居者,是为扰,此为大庭广众之下,人群聚而之所,他人说的,吾亦可说的,何为聒噪?”。
雨落见他文绉绉的摇头又晃脑,更加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可厌。放在以前,雨落早就把这人揍了,但是现在在京城,许多人在看着自己,特别是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们。如果自己要在京城闹事,不知那些言官们要用何种罪名,弹劾自己和自己的父亲。朝廷早就不放心苏家,统戍西凉,只是一时找不到理由替换罢了。还有一点,毕竟苏家已经在西凉经营了三十年,很多事务外人也是一时难以理得清。朝廷为示大度,虽由西凉自治,实则早就想找个由头,由朝廷派人接管西凉的治御。雨落虽然喝了酒,但是心里还是明白的,并没冲动。便动口和他理论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早上辩论到黄昏,口渴了便喝口酒。最后雨落实在说不过他,就拼酒,拼酒那人不在行,喝不过雨落,没多久那人便醉的不省人事,后来雨落不忍看他被抛在酒楼无人看顾,便一路拎着他回到家中。没曾想,不论不相识,从此结识了这人,而这人就是易枫。
后来两人慢慢相熟了,才知晓雨落竟是镇守西凉,戍守边陲的西凉王第四子。而易枫早就听说过雨落的事迹,没想到仅用三百铁骑大破敌方联军的人竟是一个酒鬼。也懂得雨落为何总是一副落寞低沉的模样了,朝廷不喜武人权利过大,往往军事要职都是由文人统御。更遑论雨落还是西凉王之子,又有军事之才,朝廷实是有防备之心。易枫实在不忍心看着雨落埋没才能,一直沉溺于酒糜颓废之中,便向上,举荐雨落加入缉刑司。原本上面,并不想雨落深入如此要司之处,后经张秋寒所言,缉刑司自有一套行事纪律,虽不同于其他职司,不受任何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属辖,但最不可有逾越之权。上面便准许其请,雨落经过他的举荐,就此加入了缉刑司。而这一入便是五年,期间跟着易枫,和张秋寒,甚至独自的办了不少的案子。